夜色阴森而深重,曲鹤鸣一身黑衣,行将和夜色融为一体。他僵在原地,彻底不动弹了,仿佛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扶住了他的肩膀,禁锢着他的身躯令他不能向前也不能向后,同时也安抚了他那突如其来的尖锐杀意。
半晌他低低哼了一声,用他一贯的淡漠的口吻抛下一句,“随你。”
只是在我听上去,这淡漠有那么一些底气不足。像是一个人被戳中了深藏在心底的软肋,这一戳精准无比,直叫人酸软虚弱险些还岔了气,为了不被发现只能勉力端出比平时更加无懈可击的冷淡。但在他勉力为之的那一刻,就已经泄露了他的动容。
我看着负手望天的曲鹤鸣,心想没有人是不需要爱的,即便这个人一贯的狂妄冷漠,不惮用恶意嘲讽一切,对爱不屑一顾弃之如敝履。但当他不期发现自己正被人小心翼翼地敬爱时,也还是会因此被激发出潜藏的的柔软。
……虽然曲鹤鸣的柔软只是他不想杀人了而已。
燕小山有些不知所措地抬头看着他师父的背影,半晌转回身,面向莫老七,和被莫老七严厉的眼神控制在原地的一脸急躁的唐玲。
燕小山祭出他那缺乏变化的语调,道:“大概七日前,我和师父为采药去了风山山顶。山顶有个山洞,叫做风穴。那风穴口窄肚大,不知通向何处,经年狂风不止,常人着实难以进入。不过,在每月朔望日的子时到丑时之间,风穴的风势会稍稍减弱。我和师父就是在本月朔日的时候,到达的风穴。”
唐玲是个心急口快的姑娘,听到此处就急吼吼地发问:“我们发现大哥尸身的那个山洞,根本没有风啊!难道风穴也会罢工??”
燕小山继续他的陈述,一点也没有答疑的意思,“……风穴漆黑无比,我们进去风穴采了药,出来的途中,无意中发现山洞里紧挨着山壁的地方,站着一个人。”
我顿觉毛骨悚然,摇光好像有所察觉,握住我的手紧了紧。
摇光的关注点比较奇怪,他问燕小山,“如何无意中发现的?”
燕小山顿了一下,“就是……山洞里那一段路极为狭窄,风势强劲。我学艺不精,穿行的时候没有稳住身形,被吹到了一侧凸起的山壁上,却趴到了一个人身上。”
唐玲的双眼睁得大大的,仿佛永远也不需要闭上,她声音嘶哑,“那个人是……”
燕小山点点头,道:“那人周身冰冷,却尚有呼吸,我和师父就把他带出了风穴。不过,他本来就受了极重的内伤,又不知在风穴里呆了多久,必然是活不成了的。我们把他带到一个避风的山洞,师父为他续命,那人渐渐转醒,就攥住师父的衣袖死不撒手。他即将油尽灯枯,只来得及说出四个字。”
唐玲颤声问:“他说了什么?”
“他说……“燕小山沉默片刻,突然稍微仰起头,一副仿佛呼吸不过来的死样,两眼一翻,嗓音嘶哑地说,“噤若寒蝉……”
生动再现了那人临死前的一幕,燕小山恢复正常,一本正经地说:“然后他就断气了。”
我,“……”
其实这孩子也是个缺心眼吧!只是他平时掩藏得比较深我们竟然都没有发现!
燕小山模仿那人说出“噤若寒蝉”四字的时候,唐玲还没什么反应。我离莫老七最近,却看到他猛地睁大了双眼,活将一双绿豆眼扩张成了黄豆眼,甚至还瞪出了双眼皮,可见他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燕小山接着总结道:“当时我们要开炉炼药,时间紧迫,师父便割断了被那人攥住的衣袖。事情就是这样了,我想,那人就是唐姑娘的大哥吧。”
唐玲听完,颇有些失神,一脸的浑浑噩噩,半天没能吱一声。仿佛是因事情突然有了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一直以来支撑她找到凶手报仇雪恨的信念瞬间消散,这姑娘便被抽去了主心骨,突然没有方向了。
顾冲一直在她身后站着,这时抬脚迈出极小的一步,犹豫着又迈出第二步,小碎步迈到第三回的时候,他试探着叫一声,“小姐?”
唐玲回头看他一眼,再转回脑袋背对着他,突然双眼一闭,向后一倒,正倒在顾冲怀里。
顾冲大惊,结结巴巴地说:“小姐,晕、晕了。”
莫老七一步过去,查看一番,舒一口气才叹道:“没事,只是昏睡。这几日昼夜赶路……小姐哪里受过这样的累。”
事情说到这里,误会好像已经解开了,至少莫老七好像是这样认为的。
他并没有再问什么,或者是再怀疑什么,只是走到曲鹤鸣身前,抱拳低首,敛眉垂目道:“得罪之处,还望先生海涵。在下莫老七,也代表唐家堡大小姐,向先生赔罪了。大少爷横死风山,先生传话之恩,唐门没齿难忘,他日定当报答。”
曲鹤鸣挑眉,露出一个风华绝代的笑……嗤笑,“一时寻仇,一时又报恩,唐门莫不是女人主事?呵~竟然如此善变。”
我抚额,曲鹤鸣果然是毒舌中的经典款,长了一张鬼神莫测的嘴,我佩服他!
莫老七本也不是多低眉顺眼的人,闻言也忍不住皱眉,却强压下怒气,道:“先生说笑了。等小姐醒来,定会亲自向先生赔罪。”
说完他紧接着又道:“在下多嘴问一句,先生和令徒去风山采药,采的可是不生草?不生草药性阴涩收敛,可是为了压制某种剧毒?”
曲鹤鸣淡淡扫他一眼,“你心中已经有数,还问我作甚?”
莫老七被他噎了一下,顿了顿便又是一躬身,最大程度尽到了礼数。然后他做了个向右转,走到摇光面前来。
先是瞧了瞧摇光的脸色,他问道:“这位少侠如何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