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呼吸一下,锦葵低着脑袋往里走。
内殿的气氛有些凝重,但她还是在第一时间感觉到龙榻方向有一道凌厉而冰冷的视线刺向自己。
“奴婢锦葵,叩见皇上。”没敢抬头,她规规矩矩跪在地上,每一个动作和仪态都恰到好处。
永隆帝没看清楚锦葵长什么样,仅粗粗一瞥便没了兴致,方才隐隐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被浇灭,不是这个叫做锦葵的不像岚儿,而是此人进来的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哪怕她真的长着一张和岚儿一模一样的脸,她也学不来岚儿骨子里的气韵,他顶多会因为第一眼的震惊怔忪片刻,却绝不会因为对方与岚儿相似的容貌而对她有任何绮念。
他爱的,不是那副容颜,而是那个人,那颗心,那些年一起走过的风霜雨雪。
见永隆帝不买账,萧皇贵妃气得五脏六腑都快烧着了,自己打扮出骆岚的风格,他直接嫌恶,把一个通身气派像极了骆岚的宫女送到他身边,他连正眼都不给一个,难道,难道真要把那个女人的尸骨刨出来摆到他面前他才会有反应么?
“锦葵,皇上卧榻的这几日,你便留在御乾宫贴身伺候吧!”
面上做出笑容来,萧皇贵妃看向跪在地上的人。
锦葵脊背明显一僵,呼吸不太平稳,“奴婢……”正准备谢恩。
“不必了。”永隆帝冷声拒绝:“皇贵妃若是闲着无事,不妨去龙泉寺进香为国祈福。”这几日,他真是受够了她,若非头上有太后压着,他早跟她翻脸了。
萧皇贵妃的心一寸寸凉下来,为得清静,他竟不惜以这样的方式将她赶出宫。
无话可说,敷衍地谢了恩,带上锦葵和芳若两个走了出去。
出内殿之际,锦葵忍不住转过身瞧了一眼龙榻上的人。
那双眼磊落坚定,不染杂尘,却像一束闪电穿过时空隧道,直直击在他心坎上。
“等等!”
出声才意识到自己走神,永隆帝暗恨,他竟然对岚儿以外的女人有了不一样的情绪。
萧皇贵妃目色微闪,转过身不解地看着永隆帝,“皇上还有事吗?”
永隆帝的目光再望过去,见那宫女早已低垂了脑袋,哪里还有先前的错觉?
抬手遮住眉眼,永隆帝道:“无事了。”
萧皇贵妃看了一眼永隆帝,又看向锦葵,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方才收回心思,带着二人回到自己寝宫。
——
“咳…咳咳咳……”
这样的咳嗽声,云初微已经听了一早上,秀眉都拧到了一起,“柒柒,九爷到底怎么了啊?”
方柒柒从苏晏的脉搏上缩回手,咬咬牙道:“太子那一剑刺得太深,他后来又没休息好,如今伤势越发严重了,再加上受了风寒,只怕是凶多吉少。”
“柒柒,你一定要想法子救救九爷。”云初微含泪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人,自从那日醒来后,他就没好好休息过一天,一直在安排骆家人到了广平府的后续事宜,本就伤得重,哪里还能撑得住,到底还是再次倒了下去,这一倒,便再没醒过来,只是睡梦中咳得很厉害,她听得心都疼了。
“夫人,我已经在想法子了。”方柒柒眼睛酸得厉害,但不想让云初微看到自己的情绪,只能强忍着,“你放心,我会尽全力救他的。”
云初微嗓子痛,张了几次嘴巴都没能说出话来,方柒柒拍拍她的手背,“师兄命硬着呢,哪里就有那么脆弱了,你别难过,马上就要临盆的人,情绪波动太大可不好,会影响孩子的。”
云初微何尝不明白这些,可是九爷伤成那个样子,难道还要她陪着笑脸守在榻前吗?她做不到。
见她忧虑得六神无主,方柒柒道:“你回房歇会儿吧,我给你点安神香,这几日你也没休息好,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否则师兄醒来知道我没把你照顾好,指定要怪我的。”
“我睡不着。”云初微随意抹了把脸,又坐下,轻轻把苏晏的冰凉的手握在掌心,“我就在这里陪着他。”
“你这样,迟早会出问题的。”方柒柒拉她,“听话,去歇会儿,就算不为师兄,你也该为孩子着想。”
云初微伏在床沿上,未语泪先流,“他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安心睡得着?”
一面是担忧,一面是后悔,这几日都快把她折磨到精神崩溃。
早知道让九爷襄助赫连缙会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她当初就不该与赫连缙合作,更不该听他道出前世真相。
前世如何,都早已是过去式,她瞎操那心做什么?
“九爷。”再一次握紧他的手,她哭诉道:“咱们说好的,要一起给宝宝取名,你都还没告诉我你想好了什么名字,不准就这么抛下我,不要扔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方柒柒本来都忍住了,被她这么一惹,眼泪直掉。
“微丫头。”曲氏从外面进来,看到这一幕,更是痛心疾首,可她明白自己的立场,儿媳就已经哭得那么伤心了,若是自己这个做长辈的再跟着哭,便一个都不能好。
她俯身,将云初微从凳子上拉起来,“乖乖的听娘话,先去歇会儿,等你睡饱了养足精神了,再来哭。”
这话说得何其无厘头,可细细听来却是有理。
云初微止住眼泪,“娘。”
“老九不会有事的。”曲氏握住她的手,“他只是太累了,睡得时间长些,等缓过了气儿,自然就能醒过来了。”
云初微抬手遮住双眼。
日夜看守再加上哭得精疲力尽,她也的确累,又被曲氏好一番劝说,最终不甘不愿地回了房躺到床榻上,方柒柒跟着过去给她点安神香,亲眼看着她睡过去才又回到苏晏这边来。
“柒柒,你实话跟我说,老九还有几成把握能活下来?”曲氏目光灼灼地盯着方柒柒,眸子里,是生母对儿子的浓浓担忧,掺杂着丝丝对于噩耗的恐惧。
“太夫人。”方柒柒脸色暗了暗,“我真的不知道。”
她没想到苏晏会伤得这么深,更没想到那伤口会反复,怪只怪当初苏晏醒来时她没继续留在国公府多观察几天,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她也很自责。
“需要什么药材,你只管说。”曲氏道:“我们会想办法弄来的。”
方柒柒很想说这不是药材的问题,伤在心脉,失血过多,只能温养,不能下猛药,否则稍微不慎就能直接要了苏晏一条命,“太夫人,你也别忧思过甚了,师兄心脉正常,或许…或许这两日就能醒过来也未可知。”
这话是她瞎蒙的,目的是为了让曲氏宽心。
只不过,瞎猫碰上死耗子了,苏晏竟然真的在第二日夜间醒了过来。
云初微就睡在榻前,昨天方柒柒给她点安神香,好不容易睡了个美梦的觉,今日一大早就让人把软榻搬到苏晏的床榻前,想着自己就这么守,若是困了便躺在他旁边,这样的话,他一有什么动静,她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只是,怀了两个的云初微精神跟不上,坐不了多久就犯困,没能撑住眼皮,在软榻上睡了过去。
苏晏伸出手,距离软榻还有些距离,他触不到她的容颜,很想伸手把绒毯盖在她身上,只稍微动了一下,伤口便牵扯着疼,额头上爬满了冷汗,口中大口大口喘着气。
竟然连为她盖被子都做不到,苏晏心中生出一丝无力地挫败感。
不过,瞧着她安静熟睡的容颜,他到底是满足的,干裂的嘴角往上扬了扬,她总算是没傻到日以继夜不合眼地守着。
“九爷。”恰巧这时云初微翻了个身,嘴巴里说着含糊不清的呓语,他听不分明后面的话,只知道她在唤他。
苏晏强忍着痛,掀开被子起身,把床角的绒毯拿起来铺展开盖在她身上。
仅仅是这么一件事,便耗光了他所有的气力,脸色惨白至几近透明,身子没站稳,一下摔倒在地上,骨骼碰到冷硬地板的声音把云初微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看到苏晏摔倒,云初微险些惊叫出声,她急急忙忙下榻将他扶起,“九爷,你怎么会摔到地下来了?”
苏晏不敢太过依赖怀着身子的她,自己挪动步子坐到床沿边,虚弱地勾了勾嘴角,“是我不小心。”
云初微看到软榻上的绒毯,顿时明白了,嗔怪道:“你也是,盖不到就盖不到吧,非得逞什么能,这房里烧了地龙,暖和着呢,我又冻不着。这下好了,好不容易醒来就让自己摔了一跤,伤口该是又疼了吧?”
“不疼。”他摇摇头,轻轻靠在她肩上喘气,那气息,微弱到不正常。
“来,我扶你躺下。”他昏迷不醒的样子,她不想再看了,生恐一会儿又疼得昏死过去,语气和动作都小心翼翼,托着他的后背一点点往下放。
因为伤在胸口,一躺平就会扯到伤口,苏晏只好对着她侧躺,脸色虽白,凤眸里却满是宠溺的笑意,“微微,你陪我说说话吧!”他害怕自己这么一睡,会在睡梦中再次昏死过去,目前能让他有精神支撑着眼皮的,也只有她了。
云初微大概也明白过来,止不住地心酸,强颜欢笑,“好啊!”
“九爷都不知道,这几日来咱们家做客的人可多了,他们有的送拨浪鼓,有的送长命百岁锁项圈,有的送布老虎,有的送小棉袄,那些小玩意儿,都放在我给宝宝收拾出来的房间里,再过三个月,你就要真正地当爹了。”
苏晏没说话,嘴角浮现浅浅笑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其实赫连缙的那一剑,足以让他毙命,但灵魂里刻了一个人,即便是到了鬼门关前,也不敢轻易踏进去,害怕他一走,她会孤独一辈子,所以最终还是活过来了。
云初微也侧躺在软榻上,伸出食指,与他的食指尖触碰到一起,“人都说十指连心,我把自己的心和九爷的连在一起,你若要走,便带上我。”
“傻瓜!”苏晏失笑,“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我还没过够呢!”
云初微倔强地吸吸鼻子,“没过够,那就过一辈子,谁要敢食言,另外一个就把对方彻底忘干净。”
“最毒妇人心。”苏晏忍不住抽抽嘴角。
“谁让你三番两次让我提心吊胆来着。”云初微眼神幽怨,“你到底数没数过,自从大婚以后,你都在我面前受伤昏迷多少次了?若再有下次,再有下次,就换我昏迷,让你也来尝尝那种担惊受怕的滋味。”
“为夫知道错了,夫人大人有大量,这次便饶过为夫,莫与我计较了,可好?”他费力地抓住她的手,从她掌心感受到了炙暖。
能醒来就已经是万幸了,云初微也只是嘴上说说,哪敢真的怪他,“暂且饶了你,不过这笔账得记着,等你痊愈了再算。”
“好。”
他乖顺的眼神,让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九爷饿不饿,厨房那边为了应付你随时醒过来,每隔一个时辰就会重新煮一次粥,你要是饿,马上就能吃到刚出锅的。”
“你亲自喂,我就吃。”他竟也撒起娇来。
云初微想起那次从西南重伤回来心智不全的时候,他吃饭也是她亲自喂的,这个男人,其实并没有外人眼中的那么强大,他也会有最脆弱最纯真的一面,而能看到这些的,大概只有她一个人了。
补血粥端来,她舀起一勺凑到唇边吹冷再喂到他嘴里,又嘱咐,“慢些咽。”
苏晏很依赖这种被她照顾得无微不至的感觉,以至于一碗粥喝完还不够,又再来了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