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皇贵妃挑来挑去,最后只瞧中了锦葵一人,对着大宫女摆摆手,“让锦葵留下,其他的,送到各宫去吧!”
没了皇后,皇贵妃便是后宫位份最高的,就算是挑选个留在身边用的宫人,也得紧着长信宫这边来,皇贵妃挑剩下的,才能轮到其他宫妃挑选。
大宫女将挑剩下的那几个宫人领了出去。
萧皇贵妃侧躺,单手支着颊,目光不时往锦葵脸上扫。
“你以前曾在哪位主子身边伺候过吗?”
锦葵摇头,“奴婢曾是尚宫局的人,尚宫大人瞧着奴婢机灵,便把今年的名额给了奴婢。”说着,下跪谢恩,“能得皇贵妃娘娘赏识,是奴婢的荣幸。”
萧皇贵妃示意她起来,“只要你足够忠心,往后跟在本宫身边,少不了你的好处。”
“奴婢谢皇贵妃娘娘大恩。”
“对了,你今年几岁?”萧皇贵妃再一次扫过锦葵的面容,虽不十分出众,但胜在沉稳端方,眉眼还算清丽,一看便是受过良好调教的,也是,尚宫局送来的人,怎么也不会比刚入宫的那些小宫女差。
只不过,锦葵的年岁看起来已经不小,想来早已入宫多年。
“奴婢今年二十三岁了。”锦葵平静地道。
“二十三。”萧皇贵妃略带遗憾,“再过两年,你就到了出宫年龄了呢!”
长信宫不是没有宫女,但她总觉得这个叫做锦葵的跟别人不一样,怎么说,这个人的骨子里透着一种别的宫女身上没有的端庄典雅,而这种东西,正是性子急躁的萧皇贵妃所缺乏的。
她想留住这个宫女,其实也是想通过暗中观察来模仿学习。
只是心底里不愿意承认罢了,她以前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模仿骆皇后来着,论美貌,她自认不输骆皇后,可就是那种大方得体而又自信端庄的气韵,她怎么都比不过,尤其是她暗中在永淳公主海选驸马上动手脚被太后知道训斥了一顿那次,太后特地拿她去和骆岚那贱人比较,更让她把那贱人恨到了骨子里,可是恨归恨,每次见过骆岚之后,她又会在不知不觉中模仿对方的言行举止,也想通过通身的气韵来迷住皇上的眼,等晃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又开始眼红嫉妒。
转念一想,骆岚再有气质涵养,终究还是被摘了凤冠成为冷宫弃妇,那不过就是个贱人而已,她宁愿模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宫女也不会模仿贱人。
眼前这个锦葵倒是挺合她心意,“从今天起,便贴身伺候本宫吧!”
长信宫里资历老一些的宫人太监听罢,暗暗唏嘘一声,这位皇贵妃的脾气,整个后宫都知道,用人极其谨慎,尤其是贴身伺候的这几个,基本都是当了两年以上的二三等宫女才慢慢被她提起来的,而才刚刚来的锦葵,什么都还没做便被皇贵妃直接提拔到身边伺候,这份殊荣,可不是人人都有得起的。
是以,仅是一句话的功夫,锦葵身上便落了不少嫉恨的眼神,只是因为主子在上面,隐晦了些,但她能真切感受到那几个大宫女对她的不满。
宫里的争斗,从来不局限于主子之间,下人堆里同样斗得厉害,可以说,有阶级的地方就有争斗,而且永无止境,哪怕是少了个玩意儿的太监,也想踩着别人的脑袋往上爬,为名,为利,原就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
在这宫中待久了,诸如此类事,萧皇贵妃看得透彻,眸光轻轻淡淡地扫了一眼锦葵,见她站得笔直,无论是面色还是目光,都保持着刚入殿时的沉静模样,并未因为被自己破格提携而恃宠生娇。
很好,起码这第一关,勉强过了。
朝她招招手,萧皇贵妃问:“你会不会梳头?”
锦葵颔首,“奴婢在内廷培训过。”
“一会儿本宫要去见皇上,你觉得该如何着装,这发髻,又该如何梳?”
锦葵眼眸微闪,骆岚是以废后的身份被赐死的,因此皇宫并未大丧,宫妃们仍旧可以披红挂绿,锦缎裹身,不过,“奴婢听闻皇上近来心情不佳,已经连着好几日没上朝,让太子殿下监国,娘娘这时候便不宜大装,略淡雅为妙,奴婢为您梳个单螺髻吧!”
听到锦葵说起皇上心情不佳,萧皇贵妃脸色再次一沉。
皇上之所以这样,还不是因为骆岚那贱人,旁人或许不知,她却是让人窥探得清清楚楚,皇上在御乾宫里悄悄供奉了骆贱人的灵位。
本就是因为家族反叛而被赐死,那贱人到底还有什么地方值得皇上如此为她伤透了心肝肺?
她倒是很想大装庆祝一下贱人死得痛快,只是锦葵说得对,这时候不宜锦绣织缎加身,否则必然引起龙颜大怒。
就算不是为了俘获那个男人的心,她也该为自己的后位考虑考虑,至于感情?呵,早就被那对整天黏在一起分不开的狗男女给恶心没了,现如今,她唯一想得到的,便只有后位。
“那就单螺髻吧!”神情疲累地摆摆手,萧皇贵妃坐到镜台前,又吩咐大宫女,“把本宫年前让人做好的那一套浅蓝色宫装取来。”
不就是素净淡雅么?她萧明汐打扮出来,还能比那惺惺作态的骆贱人差了去?
锦葵从托盘内拿了象牙梳,轻轻给萧皇贵妃梳理着长发。
她动作轻而柔,将发丝握在手中一绺一绺地梳到头,一点都不觉得疼。
萧皇贵妃很受用,从铜镜内瞄得锦葵神情专注而仔细,她便不由自主地跟着学起来。
梳完妆,去给皇帝请安的时辰也差不多了,萧皇贵妃站起来,顿了一下,“今天就不必准备仪仗了,锦葵一人跟着本宫去,足矣。”
大宫女芳若脸色微白,以往任何时候,皇贵妃娘娘可都是带着自己去御乾宫请安的。
锦葵手指蜷了蜷,扑通一声跪地:“皇贵妃娘娘恕罪,奴婢虽说在内廷培训过,却还从未得见过圣颜,今日奴婢初来乍到,长信宫的很多规矩还没记下,陪娘娘去给皇上请安这事儿,还是让芳若姐姐她们去吧,奴婢担心自己出了差池触怒龙颜。”
其实芳若年岁比锦葵小,但论资排辈,芳若是长信宫的老人,锦葵便以此唤她一声“姐姐”。
芳若听罢,扭曲的心理才微微掰正了些,同时生出几分愧疚来,枉自己在这宫中伺候主子多年,心胸竟还不及一个初来乍到的宫女。看向锦葵的眼神再不复先前的通红含煞,反倒添了几分欣赏。
锦葵这番话原是没问题的,可萧皇贵妃打算让锦葵跟着去的目的就是想以她为镜,时时提醒着自己的言行举止,她若是不去怎么行?
“无妨,不需你入殿,外头候着便是。”
这么一说,锦葵便无话反驳了,站起身来,面带愧疚地看了芳若一眼。
芳若投给她一个宽慰的眼神,表示自己并没有因此而记恨她。
“走吧!”萧皇贵妃又揽镜自照了一番,确定仪容规整之后,招手唤上锦葵。
锦葵挪着小碎步,低眉敛目,压裙的璎珞因为走动而有规则地摆动,每一步都像丈量过一般,看上去却不觉得僵硬,仿佛她天生走路便是如此。
来到御乾宫,锦葵果然被留在外面,低下头的那一瞬,她的余光扫过大殿内,只见到两个刚从里面走出来的小太监,其中一个道:“皇上从早上到现在都没进食,真是让人忧心啊!再这么下去,龙体迟早受不住。”
另一个接话,刻意压低声音,“谁说不是呢,自从那位不在了,皇上就跟没了魂儿似的,朝政上的事也不理了,长此下去可如何是好啊!”
他…竟憔悴至此吗?
锦葵心脏一缩,垂下的眸子里划过一抹水光。
萧皇贵妃也听到了二人的话,一记冷眼斜过去,那二人急忙闭嘴过来请安。
“皇上又没进食?”萧皇贵妃的声音带着几分压抑,若非此时身处御乾宫,她早就雷霆大怒了,余光瞥见一旁安安静静站着的锦葵,心头的浮躁又压下去几分,闭了闭眼,“不必禀报了,本宫进去看看皇上。”
那二位公公相视一眼,挪往一旁躬身立着。
萧皇贵妃深呼吸了一下,缓步走进去。
“朕让你们滚,没听到?”永隆帝侧躺在龙榻上,背对着外面的人,只是听到脚步声便觉得烦躁不已,自从岚儿去后,他无心朝政,更不想见任何人,哪怕是太后来了,也屡屡吃闭门羹。
“皇上这是连妾身都不待见了吗?”萧皇贵妃脾气虽不好,声线却天生柔和,说出来的话娇娇软软,若是再刻意些,便能让人酥到骨子里去。
永隆帝最烦她过来,当下一听,更怒了,“朕没召见,谁让你来的?”
萧皇贵妃耐着好性子,“妾身听闻皇上病了,特地前来探望。”
“朕好得很。”永隆帝毫不留情地拒绝。
“可是皇上已经数日不曾上朝了。”
“朕早就下了旨,半月之内要吃斋念佛,不上朝。”
吃斋念佛?这是变相守孝吧?
萧皇贵妃心里冷笑一声,真是讽刺,堂堂一国天子,竟然为一个罪无可恕的女人守孝?
男人为女人守孝就已经够新鲜的了,更何况眼前这位还是九五之尊。
才压下去的妒火,蹭蹭蹭烧到头顶,却不敢发作,“妾身陪皇上吃斋念佛吧!”她倒要看看,他还能执着到什么地步。
“长信宫没地儿住了?”永隆帝的声音冷如冰刀,带着浓浓的嫌恶。
萧皇贵妃彻底噎住,恰到好处地红了眼,“皇上……”
“聒噪得很。”永隆帝坐起身,冷冰冰的目光就那么刺在她身上,“出去!”
萧皇贵妃暗恨,哪怕她打扮成他最喜欢的风格,他都不曾为此多看她两眼,果然非得要那个女人才能让他动容么?
“皇上这样忧思过甚龙体不豫,妾身放心不下,不如,妾身留个宫女在御乾宫伺候陛下吧!”
“朕用不着!”语气里明显的不耐烦,御乾宫这么多宫人又不是死的,萧氏明显想在他身边安插人,意图不要太明显。
“是尚宫局刚送过来的呢,做事细心,说话也谨慎,妾身瞧着,倒是与姐姐有几分相似,原想着皇上会喜欢的,既然用不着,那妾身这便告退了。”若非逼不得已,相信没有哪个女人愿意把别的女人往自己夫君身边送,哪怕她早已对他心灰意冷。只是…她到底抑制不住心底的燥火,原以为骆岚一死,他伤神两日便能恢复了,谁料竟是一蹶不振,这样子,估摸着短时间内是不会去上朝了,还能指望他想起立后一事?
既然他不待见她,那么便只能找个他勉强能待见的人来做内线了,否则立后一事要是再僵持下去,迟早成为死局。
永隆帝浓眉一皱,“你说什么?”
明知道萧氏趁虚而入想找替代品来控制他,他还是抑制不住地想见见那个人,准确地说是想再见到岚儿一面,哪怕只是有那么几分相似,只要远远看一眼就好。
萧皇贵妃瞧着永隆帝神情松缓下来,忙递了个眼色给芳若,芳若很快走出去叫锦葵。
完全没料到自己会这么被点名觐见,锦葵心中有些慌乱,难以置信地看着芳若,“皇贵妃娘娘真的让我进去吗?”
芳若拍拍她的肩,“大抵是让你去皇上跟前伺候,你初来乍到有所不知,皇上因为……”附在她耳边悄声说:“因为废后骆氏的死正雷霆大怒呢,凡事仔细着些。”
哪怕是跟在萧皇贵妃身边多年的大宫女,芳若也不得不承认曾经的骆皇后在皇帝心中是最无可替代的,而去皇帝跟前伺候,没有人会认为这是美差,因此对锦葵充满了无限同情。
锦葵咬咬牙,“好,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