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象暗暗点头,付科原来是如此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可怜裴硕章对此竟一无所知,还让夏祥路过市乐之时顺手牵羊拿下了付科,真是既窝囊又憋屈。不过这也怪不得裴硕章,谁让田庆事事瞒他,他完全被蒙在了鼓里。
又一想,别说是裴硕章了,即使是他,不也是直到此刻才知道付科是多么关键的棋子?候相公行事,当真是深谋远虑步步先机。得候相公之助,星王殿下大事可期。
“说来田庆也是一个难得的人才,精心设计了一出好戏,让付科先是拿下了严孙,又利用严孙赢得了董现的信任……”吴义东长得粗犷,讲故事也不讲究起承转合,想到说到,简单明了,几句话就交待清楚了事情的始末,“后来又经牙人田不满从中周旋,最终谈成了由董现供应十万石粮食的生意。可以说,这笔生意能够做成,付科功不可没。当然了,事成之后,出于杀人灭口的考虑,以及不用付钱的出发点,田庆又让付科诱杀了董现。若不是夏祥横插一手,董现一案现在就以自杀结案了,哪里还有现在这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柳长亭默然不语,谢华盖闭目养神,许和光一脸震惊,程道同连连点头,只有崔象一脸平静,仿佛刚才吴义东的一番话说的不是谋反的大事,而是一桩小到不能小的生意。
“此事说来也怪本官疏忽了,本官原以为就算夏祥抓了付科,也查不到什么,用不了多久就会放人。毕竟付科是市乐县人,况且在真定城内,又有崔府尊可以压制夏祥。没想到,夏祥这么快就查出了这么多事情,以前还真是小瞧了他。”吴义东一拍桌子,一脸的愤恨,“本官了解付科此人,虽是泼皮无赖,却还知道轻重,不会胡说乱说,不料夏祥竟用装神弄鬼的法子唬得付科说了真相,事情就麻烦了。崔府尊,此案还得由你来一手压下,不能让夏祥将案情呈报上去,否则本官私买粮食一事一旦事发,必成大祸,也会打乱候相公的布局,危及星王殿下的大业。”
崔象起身来到屏风前,凝视屏风之上的画,是一副两军对垒图,是太祖当年御驾亲征后蜀时的情形。万千兵士之中,独有一名女子一身红衣飘然若仙,站立城头,一脸悲凄之色。
画上有一首题诗: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
过了许久,崔象收回目光,淡淡地说道:“吴指挥使,逼死了董现,省了一大笔钱,这笔钱,用在了哪里?”
吴义东心中一跳,崔象果然是老狐狸,一下就问到了事情的关键所在,他嘿嘿一笑:“省下来的钱,自然是交给柳员外和谢员外去购买皮革、药材、马匹和铁器了,难不成本官私吞了?”
许和光虽端坐一旁,一言不发,心里却已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虽说他早有预料知道星王有谋反之心,却没想到星王的布局如此之深,不,或者说是候平磐的布局如此之深,竟然已经开始招兵买马,意图起兵造反了。
许和光只是一名小小的县丞,虽想升官,却还不想投上全部的身家性命去造反。原以为跟随崔象一起,傍上了星王这棵大树,等星王顺利继承皇位登基之后,他就是开国功臣之一了。却万万没想到,星王所图的不是继承皇位,而是篡位!
许和光不觉汗下,造反可是诛连七族的大罪,一旦事败就会有灭顶之灾。只是现在他人在船上,想要下船已是晚了。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柳长亭和谢华盖表面上是来真定经商的商人,暗中竟是为星王殿下负责招兵买马的商人。
也不知崔象该如何应对?许和光暗中打量了崔象一眼,以他对崔象的认识,崔象行事小心谨慎,若非万无一失,不会以身试险。想想候平磐暗中在市乐和真定布局如此之深,却硬是瞒过了崔象和裴硕章,可见候平磐对崔象和裴硕章也并非完全信任。或者说,候平磐认为崔象和裴硕章过于谨小慎微,是以在事情还在谋划之时,不宜让二人过早知道。
崔象的目光看向了柳长亭和谢华盖,呵呵一笑:“柳员外和谢员外好大的来头好深的城府好吓人的手腕……”
柳长亭听出了崔象话中的嘲讽之意,不以为然地摇动手中扇子:“崔府尊过奖了,柳某愧不敢当。一切都是星王和候相公的深谋远虑,柳某和谢员外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谢华盖打了哈哈,起身说道:“崔府尊也莫要生气,候相公如此布局,并非是要刻意瞒过崔府尊,而是为了崔府尊好。”
崔象是何许人也,才不会在已经既成事实的事情上纠缠个没完,何况他也清楚不管是候平磐对他不够信任而不告诉他还是真是出于对他的爱护,反正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就淡淡地说道:“这么说本官还要多谢候相公的好意了?接下来的事情怎么着手,才最重要。吴指挥使,下一步你有何打算?”
“本官的想法倒也简单,一是保护好付科的安危,不能让他再落到夏祥手中,也不能杀了他。”说话间,吴义东转身高建元和燕豪,“高太尉、燕太尉,虽说杀了付科一了百了,最是安全,但付科此人还有大用。此事过后,还需要他继续效力,可以做许多事情。”
高建元撇了撇嘴:“要依本太尉之见,还是杀了省心。如付科一般的泼皮无赖,随便再找一人不就行了?何必非要留下,总归是个隐患。”
吴义东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轻描淡写地笑了笑:“高太尉有所不知,泼皮无赖是很好找,但如付科一般冷静、有头脑且又忠心的泼皮无赖,并不多。你可知道,真定府驻地禁军,一共几个副指挥使?”
高建元说道:“一共两个,一人是市乐县禁军副指挥使尉迟直,一人是真定县禁军副指挥使韩猛,二人都归吴指挥使管辖。”
吴义东点头:“尉迟直和韩猛归本官管辖不假,但依照大夏官制,市乐县禁军副指挥使尉迟直要受市乐知县裴硕章节制,真定县禁军副指挥使韩猛要受真定知县夏祥节制,尉迟直还好说,他本是本官一手提拔之人,裴知县又是自己人,调兵之时,尉迟直自然会惟命是从,只是韩猛此人,和本官一向不和,哼哼。偏偏韩猛又统管骑兵,若是他不听从军令,到时调兵遣将,怕是会遇到极大的麻烦。况且骑兵不动,只调动步兵的话,行军速度过慢,大事难成。”
高建元不解地问道:“此事又和付科有何干系?”
“韩猛此人,既勇猛又足智多谋,且极会笼络人心,若是他不听从调遣,怕是本官也难以调动他的属下。所以,必须拿下韩猛。不可力夺,就只能智取。”吴义东一脸胸有成竹的笑容,“是人就有弱点,韩猛此人看似油盐不浸,其实他也有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嗜好——好色!”
高建元“噗哧”一声笑了:“身为男人,好色乃是天性,怎么会是嗜好?敢问在座诸位,谁不好色?就连圣人也说,君子好色而不淫。”
吴义东也意味深长地笑了:“高太尉有所不知,韩猛好色与常人大有不同,他既不喜欢良家女子,也不留恋青楼女子,而是喜好说书的女子。历来说书女子少之又少,其中小有姿色者更是十分罕见,因此,韩猛苦寻十数年,未曾得到一个红颜知己。付科却意外发现一名女子,方方面面都符合韩猛对红颜知己的向往,付科将此女送到韩猛手中之后,果然韩猛一见之下就爱若至宝!”
“真有如此奇事?”高建元半信半疑,“喜好说书的女子……真是咄咄怪事,说书的女子有什么妙处?难道比得过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这个韩猛当真是一个怪人。不过付科也有意思,竟是帮韩猛找到了。吴指挥使,此说书女子现在何处?是不是她是付科安插在韩猛身边的细作?”
“说书女子名叫朱一姐,现被韩猛收为侧房,日夜厮守。”吴义东嘿嘿一笑,忽然又叹息一声,“付科虽是无赖,却也是一个难得的人才。朱一姐只听付科一人的话,就连本官也指挥不动。所以若要想让韩猛乖乖听话,非朱一姐不可。若让朱一姐听话,又非付科不可,高太尉,你说付科杀得杀不得?”
“这……”高建元一时无语,沉默片刻,才又嘿嘿一笑,“既然杨江杨押司将付科藏了起来,就先留他一条性命。”
“此事当记杨押司大功一件。”吴义东朝杨江点了点头,又冲崔象说道,“崔府尊,田不满何在?此人是关键人证,当初本官一时疏忽,忙于和柳员外谢员外交割马匹、皮革等事,遗漏了他,万万不可让田不满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