嘚嘚嘚,声声蹄音如密集战鼓,擂入众犯人心间,每一个人皆拉长了脖子朝远方看去,总想着能看到零星半点的希望来。
起先映入眼瞳的,还只是一小点的黑影,在众人几近绝望的灰心下,黑影陡然张开双翼,唰地现出一大群人马,轰隆隆,踏得山林巨震,尘土飞扬,干燥的沙气呛入鼻尖,让人感觉到一种活着的味道。
来者气势凶猛,光闻马嘶人吼,便让人途生一股惧意。还未临敌,亲卫便被对方的威压所摄,不自觉地松了手里武器。趁此时机,乐麒眸光一逝,立马带着众人大喝一声,突出重围。赶来的人马勒马停住,为首之人——晏苍陵只粗略扫荡一眼,便提起手中长剑,呼喝着朝前一刺,横剑一扫,不过三两下功夫,便了结了数位亲卫的性命。
一看对方乃犯人的援手,亲卫对比两方的实力,便知赶来之人能力不凡,当下招架几手,便做鸟兽散,轰地一下冲了开去,一些逃亡不及的,沦为枪下亡魂,逃得及的,也重伤难治,拖了好长一道血迹。
晏苍陵的手下,打马追及逃亡的亲卫,追入密林中时,众犯人只闻声声凄厉惨叫灌入耳中,接着闷吟一滞,再无声息,接着手下胜利从密林而出,每人身上都带着刺目的血气,血味弥漫,冲入鼻中,熏臭得几欲作呕。
一场动乱,在晏苍陵驾马将亲卫杀尽后终于结束,地上横尸遍野,血流成河,一些犯人禁不住臭味,跑到一旁作呕,另一些人,经由一场战斗,已同余下犯人化敌为友,上前去,悄无声息地拍着作呕之人的背后,从死去亲卫身上,扯下一块布,给其擦拭嘴边污渍。
原先这些犯人在囚牢里,还为着一主事者争论不休,吵闹不停,如今不过短短一战,历经生死,便已生兄弟情谊,两手扣拳紧握,拍着对方肩头,笑着说:“兄弟,你还活着!”
而无辜受连的犯人,也因此事而生了几分胆气,与当初参与暴动的犯人间,生了几分兄弟之情。
便在众人回味生死之际,晏苍陵,将眉头一皱,吁了吁坐下之马,故意问道:“季崇德何在?”
乐麒眼眸一转,同晏苍陵递了一个眼色,朗声道:“不知,你寻他何事。”
晏苍陵不答反而再问:“季崇德何在?”
众犯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环顾四周,一手指向那倒在树边的季崇德——方才乐麒以免季崇德趁乱时自尽,故意将人敲晕,安置在一旁树下,争斗时,也让晏苍陵的手下片刻不移季崇德,护着他。
晏苍陵将眉头一挑,跃马而下,走到季崇德面前一蹲,给季崇德除下了绑缚的麻绳同塞嘴布巾,待他醒来后,装腔作势轻声询问:“大人可是季崇德?”
季崇德迷糊睁眼,双眼还未聚焦,便见一双灿如星辉的眼,他近乎下意识地便为这双眼做了定论——这对眼若是平静无波,则可泛着几许柔情,若是翻云卷雨,则会涌起滔天杀意。这人是个人物,见人识广的季崇德,仅从一双眼中便看出了晏苍陵的特质。
此时的晏苍陵已经卸下了自己的易容,以正颜出现在季崇德等人面前。
这是他最后布的一局,先利用犯人对所长的恨意,将犯人们引至此处,来对付西平王,而他再同乐麒交换身份,他以正颜同晏王身份出现,救下犯人们同季崇德,以搭救之恩,收拢人心。晏苍陵双唇微抿,目光深邃,倒影着季崇德晦涩不明的眸光,再问一句:“阁下可是季崇德。”
季崇德心如死灰,只挑起目光看他一眼,便勾起一丝冷笑:“不知又是何人让你来夺我性命。来罢,何必啰嗦问我可是季崇德,要杀便杀,让我死得痛快。”
“阁下当真是季崇德?!”晏苍陵高兴地扬声一笑。
“是又如何,不过将死之人,又谈何身份名姓,要杀要刮,随便,不必多问。”
晏苍陵做戏的功夫了得,给脸上添了一分笑意,将季崇德小心拉起,对其抱拳拱手,礼数周全,恭敬一唤:“季大人!”
“季大人?”季崇德心神恍惚,他是有多久未曾听过一声季大人了?原先在朝廷里,声震四野,百姓拥护,走到哪儿都能风风光光地听到一声“季大人,季大人”,连他被流放之日,都有百姓沿街相送,长歌当哭,声声泣泪。
“季大人,您定要保重身体啊。”
“季大人,季大人……”
声声明明近在耳边,却似乎随着足下的路越走越远,最后沉在逐渐被遗忘的记忆之中。
“呵,我这一谋逆之人已端不起这声称呼了。”
“谋逆之人?!这是何意,您不是遭小人诬陷被流放么。”
“呵,何必再惺惺作态,”季崇德冷意分明,“你的目的是何,你我心知肚明,要么陷害,要么收拢,莫非还当真是来救我不成。”
早知晓这季崇德不好糊弄,晏苍陵心中咆哮几声,恨不得一拳将季崇德打晕,抗回王府再谈后头的事了,只是大庭广众之下,这该做的戏还是得做的。他忍着内心的不耐,牵动面上肌肉,捧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季大人,这便误解我了,此前有人上门来求助于我,言道他替季大人您不值,不忍天下失却一骨鲠之臣,因而央求我出面搭救,我犹豫了许久,方应承此事。”
“哦。”季崇德眼底仅亮一瞬,倏尔又淡了光芒,似乎对谁人相救,毫无半点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