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惠帝颁旨前,没人想到他会这么做。颁旨后,人精们这才纷纷或快或慢的反应过来,圣人心中恐怕是早有决断,之前的纵容只是想看看谁是还混杂在群臣中,之前藩王叛乱时所没没有暴露身份的细作。
一时间,朝臣因胡人被打败而生出的怠慢之心,被敲打的一干二净,一个个都重新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之前站错队的想要表忠心,站对队的则想要找出细作趋利避害。
下朝后,之前坚定不移站道教的王衍,收起了手上常执的玉拂尘,走到卫老爷子身边抱怨了一句:“您可害惨我了。”
卫老爷子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拂了拂袖子:“我怎么害你了?”
“陛下的决断,您其实早就知道了吧?哪怕只是提前提醒我一声也是好的啊。”王衍是个道教脑残粉,不仅喜欢嘴上说,日常还爱玩cos,拂尘不离手的那种。在佛道之争刚有苗头的时候,王衍就坚定不移的站到了道教一边,几次挑事的上书里都有他。这对于王衍的性格来说,已经是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了,因为他在国家大事面前都不可能如此鸡血,“您不会是故意的吧?”
卫老爷子是故意的吗?
……还真是。
王衍空有一腔才学,却从不思为国为民,只占着高官厚禄追求享受。从白话文的《晋书》上看到王衍在西晋末期的种种表现之后,卫老爷子就憋了一口气。只是碍于当时王衍的堂兄王戎和王衍的好友乐广在朝,卫老爷子不好动作的太明显,寒了真正有才之士的心。当时,卫老爷子也未尝不是在给王衍一个机会,希望历史不同了,王衍能够有所改变。
结果,从这次的佛道之争来看,王衍其实也不是不会争,他也可以不胆小怕事,但那需要事情涉及到他本人的切身利益,最起码是涉及到他真正的热情所在。为了他的宗教他可以抛头颅洒热血,但是其他事情他却只会不断推诿。
怪不得历史上石勒会一气之下命人推倒重墙,把王衍砸死。
卫老爷子也算是看着王衍长大,与竹林七贤的王戎有着很深的交情,他不可能狠心弄死王衍,却也可以小惩大诫,让王衍不再身居高位。
琅琊王氏人才辈出,可不是非王衍不可,他清谈再好,没有对百姓和职位的责任之心,也是白搭。
历史上的石勒所作所为暂不评价,纵他有种种不是,但有句形容王衍的话却说的很对——“君名盖四海,身居重任,少壮登朝,至于白首,何得言不豫世事邪!破坏天下,正是君罪。”《晋书.卷四十三.列传第十三》
你(王衍)名声传遍天下,身居高位,年纪轻轻便已入朝为官,一直到头生花白。怎么能说你对朝政并没有责任?如今天下大乱,正是你的罪过!
王衍再不敢说话,离开了卫老爷子身边。他虽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了卫老爷子,但他还是敏感的感觉到了来自卫老爷子对他的不满。他一边自我反思,一边拉上了正在和拓跋六修眉目传情的卫玠帮忙,不求卫老爷子放过他,但求死得明白,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三人坐在正在行进的马车里,朝着王家直奔而去。
王家的宅子并没有破坏的很严重,收拾收拾就已经能够重新住人了。但是卫玠和拓跋六修下车时,还是看到王家有一半的地方在大兴土木,看样子貌似还有扩建的打算。
三人入了王家,见里面铺张浪费的生活依旧,婢子都穿着绫罗绸缎,一道菜恨不能通过一百零八道手艺。
王衍请卫玠入座,开门见山,把自己的疑惑一股脑都对卫玠说了:“三郎,你可不能不帮我。”
卫玠叹了一声,却也没有推诿。论关系,王衍是他老师乐广的至交好友,乐广受藩王严刑逼供,如今还在家中疗养,不能入朝,他身为乐广的弟子,自然要代替老师分忧;论交情,卫玠能成为如今的清谈领袖,与王衍当年的赏识和推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卫玠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最主要的是,王衍这人其实也没什么坏心眼。
历史上,在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被石崇弄死的时候,王衍因石崇那一席劈头盖脸的辱骂已然开窍,如醍醐灌顶,对左右悲戚:“呜呼!吾曹虽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虚,戮力以匡天下,犹可不至今日。”
意思大概是说,唉……我虽然不如古代先贤,但若往日不推崇浮华虚诞,尽力匡扶社稷,倒也可以勉力支持,断不至于到了今天这般田地。
可惜,王衍醒悟的太晚,说完这话的当晚,他就被墙壁生生砸死了。
一代名士,引人唏嘘。
卫玠倒也不准备当个圣父,他只是把他觉得该对王衍说的都说了,若王衍像历史上那般还能幡然醒悟,自然皆大欢喜。若王衍还是扶不起,卫玠至少做了他该做的,可以无愧于心。
卫玠说话直接,不管过去还是现在,把王衍做的不合适的地方,一桩桩、一件件都毫不客气的指了出来。他看到王衍的脸色变了又变,有盛怒,有不甘,却也还是坚持说了下去。这些过去就如毒瘤恶脓,没有丝毫委婉转述的余地,唯有挑破了、全部挤出来了才算完。哪怕王衍因为此事恨上他,与他绝交,他也还是会坚持说完。
“……往事不可追,只说如今,洛阳城有人连饭都吃不上,皇上全家蜗居在一处,王家却在做什么呢?借机装修的更加奢华?”
王衍已经被气到了极致,故意与卫玠对着呛:“我一没偷二没抢,三不是贪污受贿而来的阿堵之物(钱),清清白白,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皇上也管不着!他愿意委屈那是他的事,我愿意享受是我的事!全天下遭灾的多了去了,怎么也不见你日日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