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呀。”书湘微露惊讶,不想牛氏那老婆子竟有这么俊的女儿。她们倒是打的好算盘,这是瞧着老爷横竖是不大往太太屋里过夜的,想着法子地使美人计。
荔珠提着糕点盒子,心中不免盘算起来,她是早听闻二爷的好样貌的,不想性情竟也是这般的平易近人。若自己也能跻身韶华馆里去… …她是不觉自己比蔓纹慈平她们差在哪里的,不过就是晚进府罢了,要能在二爷跟前伺候,日后捞个姨娘来做岂不美?
付姨娘是叫荔珠来勾大老爷的魂的,荔珠到底是年纪轻,想着自己风华正茂的年纪,何必吊死在大老爷这一棵树上,且府中大太太规矩严厉,不定她什么时候就被大太太除掉了。倒不如暗暗的和眼前这位二爷好了,再图将来。
想着就抛了个媚眼,当真是波光流转。可惜书湘是个不解风情的姑娘家,她指了指荔珠的食盒,“里头是什么吃的,也給我尝尝可好?”
荔珠以为二爷上了钩,千娇百媚地从食盒里取出一只小巧的桃花糕出来,“这是奴婢亲手做的,二爷尝尝味道如何?若二爷喜欢,改日我再做了给二爷送过去。”
她拈着桃花糕就要送到书湘唇边,猝不及防的,斜里却伸出一只手将花糕打在地上。
大老爷阴沉着脸,隔在二人当中,看着荔珠道:“谁准许你同湘儿说话?”
书湘呆了一呆,随即迅速地反应过来。
荔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食盒嘴唇直哆嗦,她方才确实是放肆了!
在这满府里想要爬床攀高枝儿的丫头不在少数,首选自然是二爷,然而谁都知道二爷平素多是呆在韶华馆里,要么在外头书院里念书,等闲是见不着的。
今儿荔珠虽碰着了,却被大老爷撞见她在儿子跟前一副轻浮的样儿,难堪至极。
“这丫头脸模样儿如何,湘儿可喜欢?”
大老爷这样问,书湘就再次瞧了跪在地上簌簌不止的荔珠一眼,接着在爹爹冷冷的目光下点点头,又摇摇头,带着些踌躇,缓缓开口道:“她是个好看的。我想起前儿老太太屋里那唐妈妈,说是叫我屋里丫头多帮帮忙,为她家小子张望个可人意儿的丫头。
今儿见着荔珠,我见她生得着实可人,又会做糕点… …爹爹吃了这几日,想必味道是极好的。”若有若无地撩了大老爷一眼,“我就寻思着,唐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了,她家的小子怎么着咱们也不好亏待了去。不如索性娶个好模样的,老太太回头问起来也高兴。”
书湘的意思很明显了,荔珠生得好,手艺好,她娘又是付姨娘院里的,两边都是家生子,门当户对,堪比天作之合了。
大老爷这会子厌恶这荔珠,只要儿子瞧不上她就成。遂看了跪在地上的荔珠一眼,宽长的天青色袖子荡了荡,不悦道:“还跪在这儿做什么?”
荔珠张口结舌,委实不曾料到自己会沦落到嫁给唐妈妈家的儿子,那可是个出了名的混账东西!眼下却也无法,出了书房院拔腿就往付姨娘院里跑。只盼她娘牛婆子能求付姨娘在老爷跟前为自己说说情儿,不把她嫁给唐妈妈家那不成器的。
… …
临睡前,书湘想起她书架上成语集里那成语一箭双雕。
付姨娘的美人计兵败如山倒,唐妈妈也不会再盯着麝珠的好模样不放了。
这下子她儿子可是要娶到个美人儿了,还是同她关系十分好的牛婆子的闺女,她们日后可就是亲家了,这都要归功于她呢。
书湘闭眼想着,冷不防记起书院里老是叫她“书呆”的赫梓言,还有府里一班下人们。她们却错看了她。
她才不是书呆,书上可写了,读书可以明智啊。
这一夜书湘睡得极为黑甜。翌日清晨,晨光轻软,书湘洗漱穿戴毕了便往大太太处请安去了。
大姑娘、二姑娘,连同出生不久的小三爷齐聚在禧正院里,除了二房的宁书汉——他近来也不往学里念书了,二老爷知道儿子不是这块料子,写了书信给大老爷,放他在家里帮着大太太处理家事。
书湘甫一见奶妈子抱在怀里咿咿呀呀的弟弟愣了一下,须臾后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同姊妹们站在一处。大太太饶有兴致地逗着小婴孩,这般柔和的神色鲜少出现在这位积年沉郁的贵妇脸上。
“湘儿过来瞧瞧,你弟弟这眉眼,同老爷还真有几分相似。”大太太染着凤仙花汁的长指甲轻轻地刮在婴儿脸上,微微侧着头,发髻上八宝攥珠飞燕钗一晃一晃的,小孩子便伸着手要去抓。
书湘过去看的时候大太太早已把头上钗子拔下来给了不停用口水吹着泡泡的小三爷,小孩子蹬着两条腿儿,拿着金钗一脸的傻笑,可爱非常。
大太太陪孩子玩了一会儿,不时朝屋外看,连一向爱凑趣儿的大姑娘宁馥烟也不上去讨巧卖乖了。
几个女儿都晓得今儿大太太要往老太太屋里去,按说数着日子,这分明还不到大太太惯常往老太太那里去请安的日子,怎么今日却特为使了郑妈妈往付姨娘院里抱走了小三爷,还十分看重的样子。实在是不寻常。
莫非大太太转了性子?
一时屋里只剩下小婴孩不时发出的声音,其余上到几位主子下到仆妇丫头都不敢发出多余的声响。直到团花帘子掀开,大太太身边得力的丫头霜儿走进来。
她俯下身在大太太耳边耳语几句,书湘靠得近,听得分明,原是老太太晨起了,这会子在廊上逗弄几只鹦哥儿,瞧着心情是不错的。
却说老太太,她早起用过早膳便在佛堂里礼佛,这会子空下来在廊上给几只鹦鹉喂食。远远的就听有婆子报说是大太太和哥儿姐儿们来了。
老人家活了这么一把岁数,该有的镇定还是有的,她抬了抬眉,“哦”了一声,拨着高悬着的鸟笼子转起圈,似笑非笑地道:“鹦哥儿,你可也听见了?你瞧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升起的,还是东边?”
鸟笼子里鹦鹉乌溜溜的小眼睛转啊转的,神奇地机械地重复了几遍老太太的话,“太阳是打西边升起的还是东边,太阳是打西边升起的还是东边。”逗得老太太直笑。
那传话的婆子就犯了难,老太太这样是什么意思?分明是听见了,却不叫进去,这样晾着大太太可算怎么一回事,回头遭殃的还不是她们这些下面人。
就这般,大太太连续去了四五日,日日领着书湘等几位小辈在老太太的德容堂外头,每一日都直等到中午用饭的时辰才回去。
大姑娘二姑娘也就罢了,书湘却是日日告假,学里竟是去不成了。大老爷听闻此事倒是往老太太屋里走了两遭儿,然而老太太是年纪越大脾气越难以捉摸,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虽如此,大太太却不见恼,她免了书湘几个在德容堂外等到日中,自己一个人反倒去得愈加殷勤起来。
非但如此,不声不响的,打那孩子从付姨娘那屋里抱进她屋里,就再也没还回去了。
这几日付姨娘变着法儿的在大老爷跟前哭闹,大老爷倒是公务缠身,一时还没腾出空儿来把家中这些糟心事理出个名堂。
书湘倒是照旧往学里去,这日她坐在马车上,头靠着车厢壁,茗渠倒了茶递给她,嘴里说道:“二爷这都好几日不上学了,不知道的还当你同大爷一般,竟是至此都不去了呢。”
“是谁乱嚼的舌头,待我拔了它,”说着,书湘困倦得闭起眼睛,她知道自己在做回姑娘之前都是会往学里去的,马车轻晃,她吃了口茶吩咐道:“嗳。我先眯一会儿,等到了你再叫我罢。”
茗渠应了是,书湘果真放心地睡过去。不用多时马车在书院前停下,茗渠自己也险些睡着,她才要叫醒书湘,外头却响起一阵马蹄声。
“嘚嘚嘚”的声音消弭在马车前,茗渠掀开车帘一条缝隙看出去,只见车外马上坐着个身穿象牙白暗色镶边刻丝锦袍的少年,茗渠定睛细看,认清后抿了抿唇,回头看了自家沉睡的姑娘一眼。
骏马扬起前蹄打了个响鼻,长长的雪白鬓毛在春日的日照下更显柔光水滑。赫梓言半挑着眉,扬手将马鞭一掷扔在小厮来信儿身上。
他瞧见面前马车上挂着璟国公府的牌子,微妙地眯起了眼。
来信儿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到他家三爷迅速从马上跳下,转而进了人璟国公府上的马车里去了。
那驾车的车把式同来信儿一般惊讶,来信儿忙笑着上前打哈哈,从袖袋里掏了钱塞与宁府的车夫,“你们二爷同我们家爷是好兄弟,这眼下好几日不见了,我估摸着他还,还怪想的… …”
车把式也没觉着什么不对,把钱塞进自己口袋里,下了马车同来信儿两个蹲在路旁树下闲聊起来。
却说车厢里,赫梓言进来的那一霎那茗渠连话也不会说了,吱吱唔唔看着这不请自入的赫家三爷。
她是想要说些什么的,可她一抬头,看看自家姑娘,又看看面前这位神色比自己复杂一万分的少爷。
电光火石间,她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