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过后,天已将近午时,秦牧回后院用膳,韩赞周拿着一个拂尘,微微躬着身子跟在后面,翠瓦飞檐洒下的影子微微斜着,雪浪石下的一丛金菊正在吐露分芳,画廊的雕栏被后院的侍女佛拭得纤尘不染。
韩赞周低着头,发现自己踩着了秦牧投下的影子,连忙移开半步,他悄悄望了望秦牧的背影,秦牧脚步稳重,腰背挺直,那黑色的王袍给他一股莫名的压迫感,迫使他不自觉地把身体躬得更低。
回想当年初见秦牧的情景,韩赞周既庆幸又不安,现在的秦牧早已不当初那个少年,现在他一怒,足以伏尸百万;
他一个决定,不知多少权贵被抄家落籍,那些脑满肠肥、高高在上的公子哥,香车宝马的千金贵妇,锦衣玉食的闺阁千金,尽成阶下之囚。
这几年来,韩赞周虽然为秦牧做了很多事,但胸中一直有块心病难以去除。
秦牧设内阁而不设内监,处理政务有内阁票拟,却不用内监批红,所有奏章都是亲自批阅用玺,根本没有他们这些太监什么事。
自入京以来,秦牧唯一吩咐他做的事是种树,但那也得等到开春才行,无所是事,无权无职,让韩赞周心头忐忑不安,生怕是因为秦牧还记着当初的嫌隙。
后堂外翠竹轻摇,一地碎影,杨芷站在厅前相候,身穿暗花紫绒衣裙,显得高贵而清丽。
后边站着李香君,黛眉下一双顾盼含情的眸子如秋波荡漾,微微张开的鼻翼,小巧的嘴唇,无不精致动人。最是那娇小玲珑的身子,就象一块惹人怜爱的香扇坠儿。
“夫君辛苦了。”杨芷二人盈盈一福,幽香浮动。
对于后院里依然用这种平民家的称谓。韩赞周不敢置喙,他能做的就是赶忙上去向杨李二人施礼。
秦牧一边往里走。一边笑道:“起来吧,让人把午饭端上来吧,我儿呢?”
“业儿......午睡了。”杨芷答话时有些无奈,她也希望父子俩能多接触一点,以增加感情,可小孩子贪睡,强抱起来也是哭。吵烦了乃父反而不美。
“小宛和巧儿呢?”
“小宛去报恩寺上香,巧儿那丫头最是闲不住,也跟着去了。”
李香君端来水给他擦脸洗手,三人聊着家常。其乐融融。
饭后秦牧到书房批阅奏章,跟在后边的韩赞周见他心情愉快,便小心地问道:“秦王,关于选妃之事,不知秦王可还有什么吩咐?”
“礼部郎中卞狄家的千金算一个。你再寻访一人即可,记住,行事尽量低调些,不要弄得沸沸扬扬的。”
“是,秦王。”韩赞周悄悄看了秦牧一眼。犹豫地说道,“秦王,徐永顺有位妹妹,年方及笄,奴才亲眼见过,此女才貌双全........”
不等韩赞周说完,秦牧便横他一眼,吓得韩赞周连忙收声,身体越发佝偻了。
韩赞周与徐永顺等权贵之家过从甚密,这些权贵除了徐永顺家(定国公)外,还有魏国公徐文爵、安远侯柳昌祚、灵璧侯汤国祚、南和伯方一元、东宁伯焦梦龙、成安伯郭祚永等七八家,以韩赞周与他们的交情,有机会为他们说句好话这个不奇怪。
然而秦牧对那这些权贵的政治献金正暗自不满意,在崇祯朝,他们是功臣之后,就算一毛不拔,崇祯也奈何不了他们,但在秦国,他们可不是功臣。
这次抄了诚意伯刘孔昭、保国公朱国弼的家,但愿他们能警醒些吧,一来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秦牧不想做得太绝,二来留着这些人还有用。
“本王在江阴时,接到信报,赵王起于太湖,桂王起于广西,保宁王起于江北,罗川王、永宁王也起于湖东,朱家子孙不安分啊,徐文爵他们可曾听说这些事呐?”秦牧淡淡地问道。
韩赞周恨不能打自己几个嘴巴,扑嗵一声跪下,惶然磕头道:“秦王,奴才不知,奴才已许久没与徐文爵等人来往了。”
“不知最好,就怕你什么都知道。”
“秦王恕罪,秦王恕罪,奴才不敢,奴才不敢.......”韩赞周在秦牧注视下汗流浃背,神情大神。
秦牧盯着他良久,才面无表情地说道:“本王不是薄义寡恩之人,你过去的功劳,本王都记着,亏待不了你,但如果你自己认不清自己的位置,就先到钟山种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