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贼首捋须冷笑:“不错,杨神枪早有吩咐,不可伤了老爷身上一根毫毛,王某本待坐镇鄂州,只待这位老爷过河的佳音,只是此事非同小可,若不亲自护送,只怕总有差池,天幸一路还算平安,没让老爷受惊吧?若是有甚不周全处,还请老爷海涵则个!嘿嘿嘿嘿!”
最后这几声笑得难听之至,不晓得是喜是怒,万俟卨只觉得浑身不安,不敢再多说半字,见这伙镖师不再生事,悄悄往后便退,那伙镖师见万俟卨回到大队之中,也不以为意,不再进逼,只随他去。次日李固渡上,金人见是晋城商号车马,眉花眼笑地接过银钱,大大咧咧地放行了。而码头上十余艘500石以上的大船早在那里等了两三日,都是过惯的熟人,高声招呼,寒喧不休。万俟卨下得车来,正要随侍从们上船,却有数名镖师迎将上来,为首的一拱手,低声道:“这位老爷大约便是泽州衙门的贵客了,杨爷早有吩咐,为老爷备了大船,不必与这些个商贾共处一船,这便随小的来吧!”
万俟卨等早晓得这里不是自家能够放官威的地方,当下也不客气,随这伙镖师便行,不过数百步远近,果然见好大一艘船,上面也飘的是晋城商号旗帜,却不下二千石容量,装个数百人也不在话下。上得船去,立时察觉妥:这满船的尽是商队镖师们,几乎没一个行商,除却商号自家的几个主事在船上,其余连半个客人也没有,自家这几个在船上打眼得很,若不出意料,那贼首也多半在这船上!
果然,进了主舱,见数丈宽阔,便是居家厅堂,也不见得有这般大,且陈设一如岸上富贵人家,桌椅尽是上好檀木所制,茶具无非江南名瓷,壁上竟然还挂了几幅字画,哪里像武人风格,直是官家大宅气象!万俟卨犹豫未定,坐未安席,就听得一声长笑声传来:“哈哈哈哈!若非如此大船,王某还不放心贵客,直须双眼不离老爷左右,才可安生渡河而北,不知这位老爷以为如何?”
万俟卨在舱中,闻声已经一颤,却见掀帘处,那贼首穿一身锦袍进来,花团锦簇,富贵之极,却并不显得突兀,大约平常也这般穿着,反而是青衣贼装显得有些不协调。
万俟卨强作镇定,和声道:“好汉既是番好意,老夫到了泽州府时,必向杨相公美言,不敢背德!”
那贼首又是一阵长笑,却对帘外道:“公子还不进来,与官老爷打声招呼?”
舱外一人轻声应是,却迟迟不肯进来,待进来时,脸上犹蒙了一块白叠布,看不真切。
“这位好汉是?——”万俟卨突然觉得浑身不安,这才想起,昨晚与这伙镖师一起的,也有位蒙面贼子,只是看不真切,但身上却有一股子威逼之气,细细想来,昨晚让自己睡不安寝的,却不是这贼首,而是这位一直蒙面不语青年,至少从说话声气可见,当远比这贼首年轻,何况刚才这贼首还称其为“公子”,大约该是这贼首的尊主之子,当下不敢大意,起身询问。只是眉目之间,像极了熟识之人,只差一时想不起来而已。
“大人一别经年,居然康健如昔,难得!难得!很好!很好!”那青年果然识得万俟卨,只是说这话时咬牙切齿,浑无半点相贺之意,听上去极是怪异:“当年某家年幼,还怕记不得大人模样,岂知今日一见,大人风采如昔,此为家父之大幸矣!”
万俟卨听这话时,当是早年间一位极熟的友人之子,却不晓得是哪个,只得拱手道:“贤侄好记性!老夫眼拙,竟认不出贤侄是哪位故人之子?还请贤侄赐教!”
笑话,要让你认出来,干嘛不除了蒙面布巾?
那青年却纵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贤侄?不敢不敢,某家戴罪之身,不贤得很!至于故人么,倒也算得上,不知老大人看到某家模样,认得出来否?”
当下也学那贼首一般,将蒙面布缓缓除去,露出一张英气勃勃的俊俏微须脸来,虽然稚气未曾脱尽,也薄薄有了些许胡须,只是大约饱经变故,别有一种沧桑之意从眼中流中,眼下看上去眼神闪烁,不晓得是悲是喜,但万俟卨却是触目一惊:“莫不是?莫不是!——”
“岳!——岳云!——”万俟卨大骇,尖声叫道:“你是人是鬼!意欲何为?”
那青年沉声道:“家父与家兄早死在老贼手中,还惊慌甚么?在下岳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