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汾州如此,太原府更有过之,南至解州,西至渭州、庆阳,数十州县都不断有宋民下山来投,不过渭州、庆阳地界多是崆峒山上下来的宋民罢了。自河东战事安定下来,两个月间,河东增加了四十余万宋民,太行诸寨为之一空,只有极少数老成胆小的,还在山间看风色如何,只怕岳雷此战一过,便被金人反攻,照旧没有容身之地。
晋城,泽州府衙内,杨再兴一身棉单衣,端坐后苑,轻扣手中茶杯,身后立着柔福、秋香、阿蛮及一众侍婢,苑中平整处,呼呼风响,一根白蜡杆挑、打、戳、截、刺,翻翻滚滚,舞动不休,久久方才停下,现出一个小小身影来,向杨再兴笑道:“爹爹,今日孩儿如何?”
杨再兴轻轻鼓掌,身后秋香满面红光,只听杨再兴道:“致远,这一路枪法,已经略有意思了,不错,不错!只是枪法是用来上阵杀敌的,不是好看的,举手投足,不仅要形似,更要有杀意,杆上虽无刃,仍要记得,刃在何处,如何破敌兵甲,力往何处使,眼往何处看,枪到之处,便须眼到、心到、意到、力到!枪势一发,须有轻、重、缓、急、快、慢,有蓄势,有暴发,此节孩儿还须用功,眼下这般犹可,将来要上阵时,却不够用,好在致远还小,有的是光阴,勤练便好!”
杨致远听罢,面色一凛:“孩儿谢爹爹教诲!”
杨再兴呵呵一笑,转头对秋香道:“这孩子,须得多谢洪老夫子,教得不错,晓得礼节,晚些着人送份桂花到先生府上去!”
秋香还没开口,柔福搭讪道:“妹子何必去管?着阿蛮去做就好!”
杨再兴却起身轻抚阿蛮小腹:“这个使不得——这腹中不晓得是儿是女,才三四个月,小心些好,让下人去便好,不可劳动阿蛮。”
阿蛮满脸通红,众人都嘻嘻而笑,却听得旁边一个清脆的童声笑道:“姑姑定要生个女儿,怀南要个小妹妹!”
杨再兴哈哈大笑。
此时的燕京城外,还有一个人比他更开心,便坐在“龙辇”中的赵桓!
燕京城南三十里,官道上车马稀疏,偶有大队的人马,多是晋城商号往来货行,除此外便是金军往返,眼下这一队却很是突兀:四千余骑女真精锐为主,斥候数百骑,散布前后十余里往来哨探,队伍最中间却是一辆大车,饰以金国文字,画有简陋的龙形,罩以杂金流苏,车前黄旗上大书一“宋”字,格外打眼。
前后金骑皆是剃发垂辫,垂环文身之辈,虽着衣甲,仍是粗鲁之徒,但车驾四周却是宋人服饰,中间十余侍者身着宫装,外围却是数十名汉臣,多是上京简拔到开封听候赵桓使用的文官,按完颜亮吩咐,朝中诸部、尚书省、枢密院等首长官员已经全数自金庭中拔齐,往往一个汉人书吏,便时来运转,任赵桓御下侍郎之职。赵桓此时犹如在梦里,连车驾上两名陪侍的上京汉家女子,也不敢去摸一摸,只晓得一个是“韩妃”,一个是“张妃”,都是裴满皇后赏给自己的,人才倒也秀丽,却激不起赵桓久已消逝的“色胆”来。
“燕京!已经过了燕京了!这是河北!这是河北!”赵桓有如从梦中醒来,这才喃喃自语。
出上京前,赵桓大着胆子,要求两名嫔妃随行南下,却被金人一口拒却:“不劳陛下费心,已经为陛下安排两位新妃,远胜旧时美色!”
这般一来,赵桓更加噤若寒蝉,哪里还敢提其他要求?是以自上京至燕京,赵桓一路上几乎就没有主动开过口,往往只在孛迭出声相询时,才答应一声,其余时候,一律当哑巴。
眼下终于过了燕京!
48岁的赵桓,在被掳北上之前,只当了十四个月的皇帝,但这里去却已经是当年曾在自己治下的“皇土”,说得过份一点,这可以算得已经回到了赵桓的“地盘”。
再过得一个时辰,天已近午,前面率队的孛迭举手止住行伍,吩咐众军就地歇息,准备用餐,自家却皱着眉策马至辇前,车门前侍者知机地挑开门帘,露出惊惶不安的赵桓来,孛迭耐着性子问道:“陛下,这便下车,用些酒肉再走罢!”
赵桓骇然道:“不敢!赵桓不敢!大帅吩咐便是!”
孛迭见这“大宋金德帝”如此,老大没趣,扬声道:“某家虽非陛下之臣,却不可失了礼数,陛下何必如此见外?”
赵桓心道:“老子信你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