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亮上前数步,便要行礼,裴满氏却急步离案,直到完颜亮面前,凝步不动,深深注视大金的龙虎上将军,眼中泪光闪烁。完颜亮相去不过三五步,一时手足无措,这与原来想像的进宫来一番恶斗,争权夺利大是不同,倒让完颜亮满腔杀意无处着力。
“上将军如何今日才到!”裴满氏终于忍不住让清泪滑下脸庞,语声虽温婉,话中却满是见责之意:“上将军岂不晓得,太师一旦故去,上京人心浮动,朝中群臣不逊,大金国危矣!”
说话间情不自禁,上前一步,伸手为完颜亮解却罩袍,旁边宫女知机地上前接过。完颜亮从未与皇后这般接近过,沁香扑鼻,梨花带雨,温香软玉分明就在触手可及处,不由得心旌一阵动摇,自家本是花中圣手,久经情场,也不是很能把握得住的,差点便要握住及身的柔荑。只是意动之间,灵台还有一线清明,及忙自抑。
历来进宫,见到裴满氏之时都有皇兄在侧,对这位凶名素著的皇后则是敬畏有之,却从未正眼看过一眼,现在躲也躲不过,才趁机细睹真容,但觉温婉细腻处,或者不及江南佳丽,但其间一股英气勃勃,却非一般闺中弱女子可比,皇兄有后如此,为何不肯稍加亲近?
还未发一言,裴满氏已经着人在案侧安椅,自家坐回案前,手指案上文书,对完颜亮道:“漠北忽图刺、贺兰可汗贼性不改,屡屡入寇,东海群贼仗舟楫之利,往来如风,劫掠州县,河东、河北数处军报,皆称贼势浩大。本宫连这上京也不曾离开半步,如何能够知道详细?行台尚书省诸位大人倒是颇有见地,却往往为一众勋贵老臣阻滞,束手束脚,其间太师启用的一众汉臣更是远在女真老臣之上,却因自家汉人身份,不敢直言,大金国岂能毁在一众老贼手中!然少年一辈,舍上将军外,别无英才,孛迭勇则勇矣,却乏韬略,又不熟军机,是以不敢令其久掌兵符,若非叔叔到此,本宫还不晓得要被这副担子累成何等模样!”
完颜亮闻言,大是错愕,这话与他原来想像的相去更远,若是细听起来,仿佛裴满氏为大金国代理军机,就是为了等他回来,将这一副军政担子交到他手中,此外别无任何想法。
“那陛下呢?”完颜亮憋了许久,终于问出这四个字,顺便长长吁了一口浊气。
裴满氏一听,直视完颜亮,似笑非笑,柔声道:“便是等你这话!”
待得片刻,目光转黯,茫然看着面前一摊文书,缓缓道:“若是陛下能够料理朝政,何必苦等上将军来上京?当日太师舍大金而去,上京城中一日数惊,廷议之际,诸皇叔个个都成了一时英才,都远在太师之上,都有自家主见,在朝堂之上吵得天翻地覆。上马个个立平宋国,下马个个能理军机。哼哼,哪一个不是想将太师之位夺过去?陛下犹豫不定,也有等候上将军的意思,可惜当着诸皇叔的面,一句像样的话也不曾说,到后来自家也烦了,居然带醉上朝,在廷议之际面红如赤,不发一语,任大金朝堂之上有如鸡鸣狗吠,朝仪不存,数日不能决一事!”
说到此处,裴满氏一改初时的轻柔,话中满是痛心疾首,语声转厉。但完颜亮却深有同感,丝毫不觉得有不妥之处。
“本宫岂不晓得兹事体大?将这军政大局尽入大内,便是一力承担重担,若是有何错失之处,便凌迟也是轻的,但大金国危若累卵,岂能放任一众老贼为乱?上将军既至上京,看诸臣宰还有何话说!”裴满氏这才稳定下来自家情绪,最后一句才是:“眼下别样事务还可缓上一缓,上将军先去探视陛下吧。”
完颜亮听得“探视”二字,心头一震,当下也不敢表态,轻轻起身一拱手,随女官出殿而去。
不过数百步远近,便是御书房,平日里完颜亶便在此间会晤重臣,批阅文书奏折,但眼下房中远远即传出磁器摔碎的声音,其间传来数声惊叫,还有完颜亶的斥骂声,完颜亮听得心中一酸,晓得完颜亶又已经大醉糊涂了。
“迪古乃!是不是迪古乃?朕的好兄弟!为何现下才到朕这里来?!”房门开处,完颜亮才跨进门去,烛光下,完颜亶纵声大吼起来,完颜亮却几乎失声惊叫出来:书房中一片杂乱,满地皆是摔碎的酒瓶酒杯,四五名内侍与宫女皆躲得远远的,完颜亶虽在书案之后,却是满案酒肉,手持宝刀切肉自啖,见到完颜亮之后才扔下手中刀,直扑上前,执着完颜亮双肩,一双油手上满是油腻肉屑,却毫不以为忤。
完颜亮心中不快,却缓缓下跪:“陛下,王叔辞世,臣来得迟了!”
完颜亶却是一怔,随即纵声大笑道:“好!好!好!只要来了便好!大金国朝廷,岂任那妇人把持?现放着天下无敌的迪古乃在此,何人敢对朕无礼?朝中老贼们!裴满皇后!个个都给朕跪得老老实实地,不得放肆——”
说话间声嘶力竭,已经大失理智。
完颜亮心中侧然,口中喃喃道:“陛下,迪古乃怎敢——”
“朕说可以,便是可以,有甚么不敢?”完颜亶吼叫道:“明日起,迪古乃便是大金国左丞相,领行台尚书省事,总领天下兵马,何人敢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