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重新坐回椅子上,罕见的没有因有人触他的禁忌而生气:“我对她印象还不错。这个叫聂瑶的似乎没有一般漂亮女人的招摇。”巫小婵心想,她恐怕是少有的第一眼没有把你当成女人的人,你当然会对她印象不错。不过,她连戉楆那样的男狐狸都见识过,见到你没有弄错也不奇怪。
楼上飘来煎蛋的香味,手扶着肩上的外套,巫小婵坐下来,问:“你们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们两个怎么会在我店里?”杜诺拉开椅子坐在她旁边,说:“我们是来帮忙的。你不在的这‘两个月’——里,‘时光’的营业额可有我们很大一份功劳在里头。”杜诺说这话的语气有些奇怪,巫小婵与他四目相对,眼神不善起来。杜诺一向是一个敏锐的人,那个小小的“口误”,别人没注意到,但他不可能忽略。杜诺一笑,伸出手来亲昵地摸摸巫小婵的头,刚刚那种奇怪的气场已经不复存在。
有一种笑,叫“似笑非笑”;有一种笑,叫“皮笑肉不笑”;还有一种笑,叫——笑不达眼底。杜诺是一个很会笑的人,有时候他明明真的在笑,可你会觉得他其实没有笑。
巫小婵别开脸,她不喜欢这样的杜诺,在她面前他竟也会虚伪和掩饰。明明疑惑,明明想知道答案,却又要刻意帮她掩饰,把她的路给封死,让她只能选择闭口不言。杜诺,你真是个矛盾的人。
叶孤舟和聂瑶很快把饭菜做好端下来,香喷喷、热乎乎的,而且分量还不小。杜诺和文竹俨然很快就完成角色的转换,把自己定位成一个客人,理所当然的——应该被主人家留下来吃饭。虽然主人家从头到尾一点儿留客的意思都没有。
桌上的菜都是按巫小婵的口味来的,很普通的家常菜,番茄炒蛋、油焖茄子、爆炒玉米、葱花豆腐汤、煎小黄鱼。有一句话说,从一个人的口味里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只是这句话的可信度到底有多少还有待证明。在这张饭桌上,大致有这么两类人。一类如巫小婵、叶孤舟、杜诺,听得多,说得少;一类如文竹、聂瑶,听得少,说得多。有人一直在说,有人一直在听,倒还是一顿十分和谐的饭。
饭一吃完,杜诺和文竹就没有理由再继续待在这儿,没有说什么客套话,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时光书店。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一个明亮的黑窟窿。人们形容城市总是惯于用“繁华”、“霓虹”、“华灯”、“高楼大厦”、“灯红酒绿”诸如此类词,所有的城市似乎都是一个模样,这未免枯燥。但在有些人眼中,城市并非是这个样子。这样的人,眼睛里看到的不是红黄蓝绿,只有纯粹的黑,纯净而可爱。
午夜十二点整,一片黑甜之中,小店里的一切像晕开的墨汁一样由浓渐淡,直至完全退却,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古老至于永恒的真正的“时光”小店。聂瑶一手撑在柜台上,问:“为什么咱们一定要在午夜十二点整的时候开店呢?这里面难道有什么特殊的讲究?”“没什么特别的讲究。”巫小婵说,“只不过是图一个仪式感。两日之交,终究还是和其他时刻不一样。”聂瑶明显有点儿失望:“就是这样?我还以为…”
“有些东西本来就很简单,只不过人太聪明,总想把它们复杂化。”叶孤舟说。巫小婵点点头,小舟说的正是她想的。聂瑶问:“比如说呢?”“比如说动物。动物的行为明明都是本能,人却要自以为是的强加给它们另外的东西。乌鸦反哺,羔羊跪乳,狐死首丘,本就没什么感情在里头,只是一种简单的行为。但是,我们人特别愿意一厢情愿赋予些感情给它们,以达到自己说话的目的。细细一想,很是好笑。”
聂瑶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最近她总是做这个动作。“我还是学生那会儿,老师总是拿狮子和羚羊的故事来教育我们要有竞争意识,最后就把我们绕到‘要拼命考试拿高分’这上面去,我那个时候特别愿意相信这种话,也很听老师的话。你们现在上学还听得到狮子和羚羊的故事吗?”巫小婵和叶孤舟相视一笑。聂瑶说:“照你这么说,一头狮子,一只羚羊,这两只动物的事儿跟我有什么相干?它们多可怜啊,人为达到说教的目的把它们利用得彻彻底底,它们竟然还不自知。”
叶孤舟说:“狮子和羚羊哪有什么自知不自知的?”
“就是这样才可怜啊…”
聂瑶转念一想:“其实也不一定,狐狸都能自知,狮子和羚羊为什么不可以?”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小舟,我给你讲个故事。这个故事没头没尾,只有中间,故事里的每一个人、每一只狐狸和每一条蛇都是主人公,你听——还是不听?”
“听,怎么不听?”
巫小婵拿起白绢,往货架间不可见之地走去。她记得上一次擦里面的东西好像还是在半年以前,东西不能蒙尘,而所谓故事,哪有不听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