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平坦,一路畅通无阻,马车行驶的速度比在城内快了许多。道路两旁白雪皑皑,放眼看去,晶莹剔透。然而看得久了容易累眼,魏箩收回视线,低头揉了揉眼睛,心情越来越沉重。
再睁开眼时,赵玠已经放下书册,支着下颔,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阿箩放下手,叫一声大哥哥,“我们什么时候能到?”
赵玠佯装思考,“大约天黑之前能到。”
太慢了!这会儿连晌午都不到,算算时间,还要再走三四个时辰。阿箩心急如焚,“能不能快点?”
他一点也不着急,权当出来散心的。“为何这么着急?你要去那里做什么?”
她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很少出门,不应该知道这么远的地方。赵玠想知道她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奈何这小姑娘守口如瓶,他即便问了,她也是闭紧嘴巴,不肯透漏。
赵玠笑了笑,“你不说,我们便再晚一点到。”
魏箩一顿,抬眼看他,小模样颇有些怨怒。即便被他逼到这个地步,她还是什么都不说。
如此一来,倒叫人更加好奇。
太阳渐渐升至头顶,马车没有停留,继续前行。
魏箩吃了几块糕点垫肚子,及至晌午,渐渐有些犯困,便倒在妆花毯子上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天已黄昏,余晖洒在道路两旁的杨树上,树木披上一层霞衣,映着白雪,泛出橘红色的光。她连忙坐起来,声音带着睡腔,“到了么?”
赵玠还在看书,他似乎一直都是这个姿势,从未变过,“还有半个时辰。”
魏箩只好按捺住心情,坐回榻上。
龙首村位于两座山中间,道路狭窄,行走很不方便。这里树林环绕,地位偏僻,要找到委实不容易。
半个时辰后,朱耿终于将马车停在村子入口,对里面道:“王爷,到了。”
魏箩迫不及待地掀开绣金暗纹车帘,踩着脚蹬走下马车,环顾一圈这个地方,确实是她熟悉的龙首村。村子门口立着一块大石头,右边是一条沟渠,左边是一片空地,往村里里面看去,土地平旷,屋舍俨然。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年,对这里的记忆非常深刻,想忘都忘不掉。
她举步往前走,不用人带路,她清楚地记得林慧莲的房子在哪里。这会儿日暮西陲,家家户户从田地里回来,正在家中做饭。炊烟袅袅升起,路上没有多少人,她挑小路走,七拐八拐,回头一看,赵玠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她暗暗松一口气,继续往前走,不多时停在一个简陋的院子门前。
这里正是她上辈子的家,她和林慧莲夫妻居住过的地方。土墙泥路,篱笆大门,院子小得可怜,却是她曾经唯一的家。
此时天已擦黑,月亮缓缓升上来,悬挂在天边。
魏箩朝里面看,堂屋漆黑一片,灶房也没有火光,一点声音都没有传出。她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轻轻推了推篱笆门,门从外面锁住了,推不开。她心下咯噔,这下是确定没有人在家了,可是这会儿正是吃饭的时候,他们不在家,能去哪儿?
魏箩想到最坏的可能,粉唇紧紧抿起,小脸儿紧绷,眼神在夜色中晦暗不明,心中藏着千头万绪,从不来与人说。
赵玠立在几步之外,静静地看着她。既不上前打扰,也不出声过问。
她终于动了动,抬起头,往邻居家看去。隔壁家的妇人推开院门倒水,她上前,绵绵软软的小奶音带着迟疑:“太太……你知道这户人家去哪儿了么?”
那位妇人姓王,与林慧莲做了十几年邻居。阿箩对她还算熟悉,知道她是一个老实忠厚的妇人,这才决定问一问的。
妇人倒完水,端着木盆愣愣地看着魏箩。龙首村这种穷乡僻壤,很少有外人经过,更别提盛京城的大户人家特意来这里找人。王氏从未见过她这种穿着打扮的小姑娘,就着余晖,只觉得她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人儿,通身贵气,与他们这种地方格格不入。
“太太?”
魏箩又叫了一声,王氏才回神。想起她刚才问的话,脸上表情微微一变,顾左右而言他:“小姑娘,你找他们做什么?他们不在家。”
魏箩固执地继续问:“他们去哪儿了?”
王氏想起林慧莲和白杨做的事,再一看魏箩的打扮,猜测她是盛京城的人,生怕把自己也牵扯进去,退回自己家中,关上门道:“他们的女儿今日出嫁,他们嫁女儿去了!”
魏箩脸上一白,盯着在自己面前阖上的木门,一动不动。
妇人那番话,让她想起以前的自己。十五岁那一日,穿上大红喜袍,头一回涂抹胭脂水粉,梳起发髻,打扮得漂漂亮亮。林慧莲和白杨扶着她走出家门,远处站着熟悉的村民,他们的眼神复杂,有很多种情绪。同情、怜悯、可惜……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拦。平日里向她示好求爱的小伙子被父母按下,目光悲痛地看着她,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然后她被带到村后的半山腰上,林慧莲和白杨挖出棺木,摁着她的头,让她对着一口棺材磕头。
这些村民心里都清楚,她不是出嫁,她是送命,对么?可是为何除了阿黛,没有一个人帮她?
魏箩越想越觉得可怕,她心中发寒,手中的手炉带不给她温暖,她仍旧冷得厉害。
魏箩想到阿黛眼下面临的处境,立即扔掉景泰蓝珐琅小手炉,踅身便往后山跑去!
她动作太快,赵玠叫了一声:“阿箩!”
她听不见,眼里的温度被寒风吹淡了,只剩下冰冷。<!--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