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历一三七八六二四年八月初九,夜。

光明殿内,陈瑜和楚云霄并肩对坐于琉璃榻上，旁无他人。陈瑜目光微垂,神色若有所思，一时间分外安静；而楚云霄亦未说话,仅是静静凝视着陈瑜的面颜,目光温煦而专注，其中情意深如潭渊。

陈瑜忽然抬起头来,嘴角绽出一缕微笑,语调柔和而轻快：“对了,昨日萧宇私下对我说,暗夜凛近日来总是不断找他说话，皆非正事,而是谈天说地、乃至比武论剑，而据他观察，暗夜凛也并不像是怀有恶意，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是好。我跟萧宇说，暗夜凛摆明了是想跟你多加亲近，无关公事，就是私人之间的交情，你若不喜欢与他交往，以后直言拒绝他便是。若是他纠缠不休，你再告诉我，我可以好好教训他一番。”

陈瑜顿了顿，道：“你知道萧宇是怎么回答我的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萧宇脸上露出犹豫不决的表情呢。我叫他不要多想，我是不会干涉他与其他人的来往，只要他自己喜欢就好。”

陈瑜说到这里，仿佛有所感慨般的微微叹了口气，道，“其实以萧宇的性子来看，即便只是朋友，也确实得对方主动接近他。暗夜凛虽然心思不纯、城府颇深，但当个普通朋友也足够了，是吧？”

话到最后，陈瑜目光看向楚云霄，意在问询，只见楚云霄微微颔首，轻轻应了一声，并无反对之意。

陈瑜遂即一笑道：“至于其他的……萧宇有你教授剑法，如今武力已在众魔之上，无论对上谁都应该吃不了亏，而你我也不会让萧宇吃亏。”论心机算计，萧宇确实不如暗夜凛，但有陈瑜和楚云霄坐镇一旁，陈瑜量着暗夜凛也不敢对萧宇使什么过分的手段。

说着，陈瑜眉目间稍稍透露出一丝冷意，却是转瞬即逝，复又变回了微微含笑的模样。

楚云霄并未出言，却将陈瑜的手掌慢慢握住，轻轻摩挲，传达着抚慰与支持之意。

陈瑜侧首对着楚云霄盈盈一笑，随之继续说道：“之后我又把暗夜凛叫过来问话。暗夜凛倒是一派坦然，直接告诉我，他对萧宇是一片真心诚意，不仅是因为萧宇对他有救命之恩，更是因为他心中十分敬慕萧宇的品性言行。暗夜凛还立誓说他绝不会对萧宇有任何伤害之举，否则必当自绝于世。我看他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也就作罢。不过我已经告诫过他：我只会以萧宇的意愿为主，倘若他是想随意愚弄萧宇的感情的话，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陈瑜说完，见楚云霄始终镇定如山，禁不住睨了楚云霄一眼，似嗔非嗔地道：“你都不给点反应！我也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事情呢……万一做错了怎么办？如今萧宇也算是你半个弟子了，你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这样便已很好。”楚云霄终于出声道，语气极为温和，却在同时伸臂将陈瑜拥入怀中。

陈瑜猝不及防，腰身已被一只强劲有力的手臂紧紧搂住，身躯亦不由自主地贴上楚云霄的身体，直直与楚云霄四目相对，却是挨得极近，不但楚云霄眼中温柔眷恋之色清晰可见，彼此的呼吸更仿佛早已纠缠在一处，无法分离。

陈瑜脸颊不由登时一热，略微挣扎着道：“干什么？我还没说完正事呢。”

楚云霄却未放手，反而将他抱得更紧了，在他耳畔低声道：“魔尊一事，你不必有任何顾忌，想做便去做。”

陈瑜不由立刻停止了所有肢体动作，整个人彻底安静了下来。他知道楚云霄心思一贯敏锐，于他的一言一行上尤为细心，刚才他低头沉思许久，显然并不是为了萧宇和暗夜凛之间的事。

在沉默中过了一瞬，陈瑜才轻轻说道：“我也不知道要不要接受……”既然楚云霄已经看破了，那么自己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你知道我并不恋栈贪权，也更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可是如今魔界上下除了你我之外，确实没有第三个适合魔尊的人选了。”

陈瑜话语一停，微微喟叹道，“萧宇虽然力量够高，但性格还是太单纯了些，我怕他对付不了竑焱，而且暗夜凛也未必十分可靠。而原先我曾经看好的照烨，却又没有这份心思，而且若是让照烨当了魔尊，虽然有竑焱在旁，但只怕萧宇和暗夜氏族旗下诸魔皆不会心服。”

萧宇和照烨俱都各有欠缺之处，但人品还是信得过的，至于其余魔族，陈瑜更是不能放心。

陈瑜凝神沉思了一刹那，却终究仅是摇了摇头，并没有说出第三个候选人名，而道，“整个魔界才刚刚平定下来，总不好为了一个魔尊之位，就再度弄得魔界大乱。”

对陈瑜来说，虽然对自己被推举为新任魔尊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然而等到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陈瑜却发现自己要考虑的问题还有很多。

“既然放不下，接任魔尊便可。”楚云霄语气平静得恍若只是决定出去散个步一样。

“可你是天界之主……”陈瑜抬头，双目中隐约浮现出一丝茫然，语气亦渐渐低缓下来。“我若成了魔尊，那你我之间的立场……”岂非成了敌对方？

“让天魔二界和平共处，岂非你心中一直所愿？”楚云霄神色宁定，声调低沉而柔和。

“是啊，可是……”陈瑜一时间脑子还有些转不过来。

“如此，你为魔尊，我为天神，天魔二界由你我掌控，正可遂愿。”楚云霄缓缓言道。

陈瑜双目渐渐张大，片刻过后却仿佛在一瞬间回过神来，轻笑一声，道：“原来……如此。我总算是明白当初创|世圣尊为什么要我来整顿魔界局势，使之恢复安宁。他应该就是想让我来执掌魔界，而天界诸仙听你号令，这样天魔二界才可以不再动干戈，彼此相安无事。”

说着便忍不住微微挑眉，似笑非笑道：“我这样，算不算是沾了你的光呢？要不是你先当了天界之主，圣尊大概也不会选中我吧？”

“师兄。”楚云霄沉声唤道，双眉微叠，似有不赞同之意。

“好啦好啦，我自然不会妄自菲薄。”陈瑜本是玩笑，此时便改口道，“但我若继任魔尊，你我岂不是要分居两界？”

“未必。”楚云霄微微摇首，神色沉着，仿若泰山般决无动摇，“我并不需要时刻守在天界。之前三百多年皆已如此度过，日后也应当可以同样过去。”

“也对。”陈瑜转过念头来，细细思考道，“在魔界更是可以随心所欲，没有天界那么多的规矩。魔尊又不是抛头露面的戏子，寻常魔族也不会每日都见到魔尊，依照你的例子，应该没什么问题。再说，”陈瑜微微一笑道，“即便史无前例，你我也可以开创历史，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