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楼里的大家都还在街上逛灯会,楼中反而是寂静无人,苏洛逃似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早早的洗漱完毕上了床,想要快点睡着以忘记此刻慌乱莫名的心情。
然而真正躺上床后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脑中翻来覆去的都是今天与李舒夜共同度过的回忆,他替她扣上面具的样子,为她讲解图腾塑像的样子,领着她从灯会中穿行的样子,还有那两盏偎依着飘远的河灯,以及那双倒映着河灯的,带着微微笑意的冰蓝色眼瞳。
似乎从初见时起李舒夜就一直是这副淡然沉静的样子,只会在看向苏洛的时候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欣喜与笑意。他的目光总是落在绯衣少女身上的,暗中将她一点一滴都看进眼里,用心呵护,不曾言明,却通过许多小事展现出来,就像离开云湖堡时那套精心准备的衣物,还有饭桌上永远放在她跟前的喜欢的吃食。
苏洛从未对任何一个男子有过这样的感觉。她性格开朗豪爽,身手又是一等一的好,与她结交之人少有将她当做女儿家来的,他们与她肆意的喝酒玩闹比剑,遇敌之时并肩而战,是可以放心交予后背的对象,却是从未有人像李舒夜这样,将她视为需要保护与照顾的人。
虽然李舒夜不能与她并肩而战,却让苏洛觉得十分安心,仿佛有了一个可以归家休憩的地方。
苏洛回忆着相遇以来的种种,脑中模糊又清明,却是始终没有一丝睡意,心中有什么东西隐隐的就要破土而出。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楼下突然传来一声清泠的琴音,仿佛一滴水忽的落入苏洛心中的湖泊,荡起一圈圈缭绕的涟漪。
苏洛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跳了起来。想要见那个人的念头变得无比强烈,她匆匆披上了外衣跑下楼,果不其然在后院之中看到了心中所想的身影。
李舒夜就坐在楼中屋檐之下,一袭白衣胜雪,乌发松散的垂落在地,如同在纸上晕染开来的墨迹,愈发衬的他眉目清俊,淡雅如画。他手边放着一架倾长的古琴,正低头调试琴弦,听到苏洛的脚步声后便抬起头望过来,冰蓝色的眼睛里似有汪洋,一如凝邪之毒般摄人心魄。
“阿洛也睡不着么?”
苏洛有些气息不均,轻轻点了点头。李舒夜身边还放着两个烧旺的炭炉,即使坐在外边也不大觉得冷,苏洛走了过去,对李舒夜身前的古琴很是好奇,“舒夜还精通音律么?”
“谈不上精通,闲暇时的意趣罢了。”李舒夜微微一笑,手指拨动琴弦,一声清泠的脆音顿时响起,犹如玉珠落盘,十分悦耳。他弹琴的动作如流水般自然而随意,手指白皙修长,关节处清晰有力,放在琴弦上时犹如白玉雕刻般泛着一圈通透柔和的微光,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竟是比那琴声更加吸引苏洛的注意。
琴音陡然转调,变得绵长而低沉,淳厚的连音之间偶尔穿插着轻巧细碎的短音,苏洛一时间有些晃神,不知不觉便沉入了那琴音之中,仿佛身处大雪纷飞的深山中,有鹤随着琴声在雪中起舞,羽翼比落雪更加洁白,倾长的双腿翩芊灵巧,头顶的丹红是那大雪中唯一灵动的颜色。
苏洛的心随着那乐声与雪鹤翩翩起舞,等到一曲终时颇有些意犹未尽。李舒夜温和地望了她一眼,“这是淮南的名曲《鹤雪》,传闻乐师在修行谱曲时引得山中仙鹤在雪中翩然起舞,因而得了灵感留下此曲,听者无论时节地域,总能感受到那雪中起舞之鹤的身影,实在妙趣。”
苏洛听得心痒,忽的来的兴致,袖中绯刃滑入手心,红裙一转翩然跃入后院之中,持剑而立,笑道,“伴舞的仙鹤没有,就用舞剑的苏洛凑合一下罢。”
李舒夜也不禁微笑了起来,看了院中的绯衣少女一眼,手指轻挑,弹下了第一个音。
叮——
与琴音一同响起的,还有兵刃破空之声。苏洛身形一转,手中的剑随着李舒夜的琴声朝前疾刺而去,翩然挽出一个剑花,在空中留下了一圈绯色的幻影;李舒夜手指如落蝶轻舞,琴声骤转,苏洛的剑势也随之变化,时而温柔如雨,时而决绝似雷;时如柳絮飘舞,时如惊鸿游龙。
苏洛的剑本就随性而舞,李舒夜的琴也并未固定曲调,两人就这么即兴发挥,却偏偏能合上彼此的节奏,这种无需言语的默契令人心生愉悦,一时间琴声清泠,剑势恢弘,天地之间似乎只有那抚琴的白衣与舞剑的绯影,仿佛如雪中盛开的红莲,堪比那雪中起舞之鹤的丹顶。
这是苏洛记忆中最畅快的一次舞剑,她剑势所向之处,清脆悦耳的琴音如影随形,仿佛天地间再无能够限制她的东西。剑破长空之时,琴声骤如大雨;蹁跹灵巧之时,琴声宛若溪流;夜色之下的琴音彷如月宫清辉,而苏洛手中的绯刃刺出,舞落下了这一地细碎的月光。
最后一式,苏洛白虹贯日,剑刃带着锐利的绯光停在了李舒夜的方向,而那如流水般的琴音也在同一时刻戛然而止,停留在一个令人遐想回味的颤音上。抚琴的白衣青年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睛望了过来,正巧与苏洛的视线撞在一处,两人相望而怔,谁也没动,仿佛时间就此停止了一般。
一朵晶莹透白的雪花从空中缓缓飘落,颤巍巍的落在了绯刃停在空中的刀尖上,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细雪从虚空中飘落,如落絮般纷纷扬扬而下。
这个冬季淮南城中的第一场雪,总算是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