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月明看了两页书册,虽已做过了一世的妇人,早知这是女儿临出阁之际,母亲必要给上的一课书,然而那脸皮倒还是薄的。见了这等春宫图册,禁不住双颊微红,又不知如何应对——若直言相告母亲,自己于男女情事已然通晓,无需母亲告知,自然是要惹母亲疑心。她出阁在即,何必徒生是非,是以低头噤声,默默无言。
陈杏娘见了她这般模样,只道她为羞涩之故,也不以为意,只将夫妻床笫间事细细地向女儿讲述了一番,又低声笑道:“这敦伦之礼乃世间常情,届时你可莫要害羞执拗,扭手扭脚的,洞房花烛夜倒闹出笑话来。”傅月明闻说,面上绯色更甚,低低嗔道:“这样的日子,母亲倒拿女儿取笑,成什么道理!”陈杏娘笑了两声,抚了抚她头上发髻,又叹道:“你这出了门,就进了别人家,娘可就再也管不了你啦。这过了门,虽说上无公婆,下无姑叔,无人管束,但这没公婆的家,倒更不好管呢。若是旁的小可人家倒也罢了,但熠晖这一去是要做官的,家中难免要有个三五口人,人既多了,不免就要生出些是非。你这过去,立时便是当家的太太,要把持的里言不出,外言不入,家中千头万绪件件都指望着你。上头若有公婆能为你主事,倒还好些。如今既没有,只好你自家立起来了。如何压服下人、整理家务,皆不大容易做呢。再者,熠晖既是做了官,你同那些京里的官太太小姐们,自然也免不得日常应酬交际。京里不比别处,这些太太小姐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这一言一行一笑一颦皆不可大意,略有半丝差池,就要闹出老大的笑话来。你过了门,你们夫妻便是一体,你弄坏了事,败坏的便是熠晖的名声。咱们出身本就不高,商户女儿得配科举新贵,本就是高攀。你可仔细,别落了人家的话柄,倒耻笑咱们这样人家出身的孩子上不得台盘。”
傅月明听了这一席言语,心中却是感念不已。前世因是家中招赘,母亲倒也没这许多话说。重生回来这一世,母亲又执意要自己攀龙附凤,母女两个于亲事上颇多龃龉。陈杏娘同她既不曾细谈,更无多教诲。如今自己出阁在即,母亲走来说的这番言语,虽是逆耳,声声句句却仍是为了自己,倒比那八面风靠不着的吉祥言语更见心意。细细想来,自打重生以来,自己在母亲膝下尽孝时日不多。如今既嫁与了季秋阳,只怕不日就要跟他进京,自此远抛父母家乡,再要相见亦不知何年何月,不觉愁绪满怀,眼眶泛红,险些滴下泪来。
当下,她连忙以袖掩面,拿帕子略擦了擦,才强颜笑道:“母亲教导,女儿都记在心上。母亲不必担忧女儿。待女儿走后,母亲同父亲要仔细身子,天寒水暖的,留神时气交感。母亲历来体虚,保养上是万万不敢大意的。若有个什么,女儿便是在夫家也心中不安。”
陈杏娘见女儿这等情状,心中自也是万分不舍,只得强行忍了,也笑道:“你这丫头,我教导你为妻的道理,你反倒说起我来。你才是呢,待嫁过去,可要留神调理身子,早早的为夫家传承子嗣方是正理。眼下熠晖待你虽好,但保不齐日后如何。若是你过了门,三年五载子嗣上都不见消息,熠晖免不得要讨姬妾进门。弄到那个田地,你可有气去生了。弄得不好,为妾为丫头夫妻反目的,也不算新鲜。”
傅月明心中虽不信季秋阳会负了自己,嘴上却还是说道:“女儿都知道的。”
母女两个说了一回话,眨眼已是黄昏时分,吉时已到。傅家人依着礼数,将新娘子送到门上。
季秋阳今日一身吉服,骑在青骢骏马之上,器宇轩昂,意气风发,羡煞旁人。一众围观的左邻右舍,指指戳戳,咬指侧目,便有几个心中含酸的,将这对新人往日在傅家门内演绎的故事添油加醋议论了一番。季秋阳骑在马上,于这些窃窃私语充耳不闻,满眼只望着那身着嫁衣的傅月明。
傅家二老依着世间礼节,又将女儿教诲了一番。傅月明头顶红盖头,目不能视,只向父母欠身行礼,以示告别,便由喜娘搀扶着,上了轿子。
待新娘入轿,演礼人高喊一声“吉时到”,一行人便就吹吹打打的往季秋阳府邸行去。
到了季家门上,新人进门,演礼已毕,新娘先入了洞房,新郎倒还要在堂上待客。
世间娶亲,为热闹起见,总要广邀亲朋,相熟不相熟的,但凡遇上这样的喜事,大都来捧个场。其中颇有些年轻不知世事的,玩笑无忌,行动放浪,闹将起来将新郎灌得不能行房的亦不算罕事。然而因季秋阳在徽州城中居住并无多时,平日结交也都是些斯文君子,并无那等轻浮之辈,何况他科举新贵,蟒袍加身,众人敬畏有加,又有谁敢来灌他?故而他也就免了此劫,只在堂上泛泛招待了一回。众宾客既无热闹可看,又不敢肆意玩笑,不过用了些酒饭,便告辞而去。
待宾客差不离散尽,季秋阳将几位管事交代了一番,抬步向新房行去。
进了新房,只见傅月明一袭嫁衣,艳红似火,夺人眼目,正端坐于床畔,声息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