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阳在屏风外头,听了陈秋华的言语,一时并没发话。傅月明微觉尴尬,便向陈秋华低声说道:“妹妹,咱们好好的听先生讲书。妹妹这样,岂不令人笑话?”陈秋华却不睬这话,只向屏风外头轻声笑道:“听闻先生是贡生出身,想必有几分真才实学。但先生若是连小女子这半联对子尚且对不出来,那莫非先生这贡生的位子是白来的不成?”
傅月明眼观此态甚觉无礼,又听她讥讽季秋阳,心中恼怒。待要张口驳斥,却听季秋阳在外朗声念道:“寒梅影疏,尽对一窗风月。”傅月明听了这半幅对子,心中一动:她楼后长有两株好梅花,正对着窗子。腊月时节,花开极艳。上一世,季秋阳曾向她戏语道:“楼外红梅,楼里明月,如此娇容对彼娇姿,风月绝佳。”今听季秋阳对出这幅对子,虽明知不过为对仗之故,却仍不禁忆起了些旧事,一时不曾言语。
陈秋华听了季秋阳所对,面上微红,才待开口,却听季秋阳又道:“姑娘文采绝佳,在下望尘莫及。然而在下来府上,只为教二位闺中德行,并非为吟诗作对。姑娘倘有此雅兴,不妨遍邀名士,做会唱和。在下为世间凡夫,并无此高致。”一席话,将陈秋华说得羞臊满面,低头不语。傅月明在旁瞧着,却见她神色之间并无不悦。
这女学生的功课同男弟子不同,因无需举业,亦不拘多寡。季秋阳只上了三课书,讲了一个时辰,就称放学,吩咐两人回去习练字帖,将今日所讲抄一遍与他。傅月明心中不舍,却也无奈,好在日久天长,总有的是时候。当下,季秋阳告去出府。她同陈秋华出来,又到上房里去。
走到上房门前,只见丫头冬梅守着门,直冲她们摆手。傅月明便轻轻掀起帘子向里望去,原是陈杏娘正同管家媳妇算账。她便放下帘子,踅进一旁的抱厦里去。此处乃是客位,为陈杏娘日常会客之所。她让着陈秋华上炕坐了,自己则在一边坐陪,又叫桃红道:“我拣妆里有上好的花茶,沏一壶来吃。”桃红应声去了。傅月明四下望了望,说道:“怎么不见仁兄弟?”便问夏荷道:“表少爷哪里去了?”夏荷回道:“表少爷方才说要净手,还未回来。”
陈秋华坐在炕上,木木怔怔,似没听见一般。傅月明眼见此状,心念微动,便引逗她说话。她却所答非问,说话道三不着两。停了半晌,又红着脸低低询问那季秋阳的各样事体。傅月明听她问话,便笑道:“这季先生,可是妹妹家里举荐来的。他的事,妹妹尚且不知,我怎能够知道?”陈秋华闻言,更低头不言。傅月明心中不快,推回房匀脸,起身往后头走走。
迈出房门,见冬梅还在门上守着,料知陈杏娘的账还未算毕,便往后头去了。
步入后园,正是晴好天气,园中莺歌燕舞,花柳生辉,傅月明心事满怀,无意玩赏,只在腹内默默思忖今日之事。
陈秋华为人性情清冷,孤高自诩,目无下尘,不将一切世人放在眼里。今竟能开口相邀季秋阳作对,想必心里是转了些念头的。想至此处,她闷闷不乐,因素知自己这个表妹虽生就一副古怪脾气,心肠却是极好的,加之上一世待己也算不薄,她本意今生替其寻上一门好亲以作回报。不料,她竟瞧上了自己的意中人。此事,颇出傅月明意料之外,这后院失火的滋味,委实不大好受。
她只顾低头闷想,并没瞧路上情景,才绕过滴翠亭,路边丛中忽然蹿出一个人来,不防之下,险些撞上。她心中吃了一惊,连忙住了脚步,抬头望去,却是表弟陈昭仁。
那陈昭仁一见了她,慌忙打躬作揖,说道:“不知表姐走来,无意冲撞,还望表姐恕罪。”傅月明眼见是他,便还了半礼,举目又见四下无人,便说道:“你在这儿做什么?一个人空落落的,我们课也上完了,你怎么不去与你妹妹作伴去?”陈昭仁微笑回道:“走来净手,看园里景色明媚,便四下走走。不意竟遇上了表姐,真是意外之喜。”言毕,一双眼睛便望着傅月明,痴痴的出神。
原来,自陈氏动了私心,回家便将陈昭仁叫去仔细叮嘱了一番,告他来傅家读书,必要设法与傅月明多多亲近。这陈昭仁年轻无知,不明其母何意,却因到了这个年纪,渐知些风月人事,又见亲友之内,傅月明人物出众,便动了些痴念头。
傅月明叫他瞧得通身不自在,又有陈秋华一事,心中更是不悦,便说道:“自家姊妹见个面罢,说得上什么喜不喜的。我有些小事须得回房,仁兄弟先到前边去罢,那边秋妹妹一个人坐着,怪没意思的。我收拾了也过去。”说毕,径自绕了过去。那陈昭仁立在原地,呆了半晌,伸头望着,直至傅月明走的不见了,方才往前头去了。
傅月明并无事体,不过为躲避陈秋华起见,回至房内同三个丫头玩笑一回,说些闲话。不觉已是傍晚时分,冬梅来请她上去用饭,她慢慢地匀了脸,拍了胭脂,才跟着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