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货跟在我身后两步,待我落座,也在我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他不但坐了,还抬手提壶倒了两盏茶,不但倒了茶,还将其中一盏推到我面前,然后温文尔雅地说:“阁下请用,莫要拘束。”
我面无表情地道:“不拘束,这是我的客房。”
这货一笑,如杨柳春风,“阁下一定是对在下有些误会。”
我抱着双臂,戒备地说:“是有些误会。原以为你只是个神经病,没想到还是个骗子,是个贼。唔,还是个综合型人才。”
他眉毛一压,一本正经地道:“阁下此言差矣。你想,若我真是贼,方才阁下还光溜溜蹲在浴桶中时,我为何等在一旁,而不是拿走包袱趁机逃走,好让阁下长长久久地困在浴桶中?”
我,“……”
诚然他说得有道理,就是用词不对,让人想将他狠狠揍上一顿。
他作出一副十分关切的模样,“不如,阁下先检查检查包袱,再容在下解释一二?”
我冲去床边解开包袱,仔细检查一番,确实没有发现少了东西。
我回到桌旁坐,一拍桌子,豪爽地道:“好,算你没说谎,现在可以解释了。”
窗外天色如碧,春光如酥,有灼灼的桃花和溶溶的浮云。
他微微一笑,拱手一礼,“无论如何是在下冒犯在先,望阁下海涵,莫要见怪。”然后才报上名号,“在下敝姓百里,双名流音,表字少殊。”
此言一出,我大惊,险些打翻了手边茶盏。
他的这句话里一共有三个关键词,百里,流音,少殊。
前一个略过后一个没听过,中间这个却是十分耳熟,流音,哪个流音?
我问:“流音?哪两个字?”
他似有些惊讶,用手蘸了一点水,在桌上写道,“流水之流,音律之音。”
真是这两个字,难道真是儿时认识那个流音?
我想着心事,耳边听他絮絮地道:“……自你进城时便已被人盯上,街上你问路的那老叟乃是贼人,顺了你的钱袋。在下看你浑然不知,又怕声张引来麻烦,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钱袋取了回来。正巧那厢马惊,趁乱将钱袋塞回了你的包袱……情况紧急出此下策,有冒犯之处,还请莫怪。”
我回神,听了个大概,迷茫地问,“啊?竟然是你帮了我?”
他含着笑,一副等待夸奖的神情,腼腆地道:“哪里哪里,路见不平,理应相助。”
我又看向他,上下打量,还是觉得他不可信,“那你现在为什么会在我房里?还,哼,还是在我洗澡的时候?”
他脸上浮起一抹苦笑,“这就实在是误会了。在下也在此间住店,且住的是地字二号房,正在阁下隔壁,这才走岔。”
早在儿时认识流音时,我就学会了一个要紧的道理:流音说的话,一定不能信。
当年我就是因为太好骗,不知道被他骗走多少红烧猪蹄,完了还被他威胁,不许我告诉他师父。
我扬眉一笑,“竟然是这样,真是错怪兄台了。”
流音道不妨事,又问,“阁下如何称呼?”
我将眼珠子转到眼角,看了看天,悠悠地道:“我姓李,叫富贵,小字发财。”
流音,“……”
……
第二日清晨,我背上包袱拿上佩剑,向楼下去。
在大堂用过早饭,结了房钱,出门牵马。在城里闲逛,买了几个芝麻饼,几个白糖糕,半斤果子,两个菜包,三个翠梨。然后就上马向西去了。
均州有郧县,郧县境内有太和山,相传乃真武大帝道场。太和山上,则有纯阳宫。
我住的那间客房的墙上便悬着一丹青。
天山一碧如黛,桃花连逾山岭,轻烟空雾之中现出隐隐红霞。岭下一溪滔滔东来,路转溪头有石梁一道,梁下苍壁悬空直削如城,过得石梁忽觉山光豁然。朗然山色之中,一座高敞殿宇紫青插天,庄严肃穆,殿名真武。殿旁榔梅遍岭,垂丝花蒂如海棠,花色深浅如云蒸霞蔚。
画上的山便是太和山,画上的殿便是真武殿。
纯阳有两大侧殿,一名真武,一名紫霄。
纯阳亦有两名剑,一名真武,一名紫霄。
我此去的目的,正是那日抽到的雕花竹签上刻着的两个小篆。那两个字我不认识,师父教我认识,他告诉我,那繁复古朴的文体所刻的正是:
「真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