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容老太爷见着容三奶奶这副模样,大吃了一惊。
“回父亲话,三弟妹拿了金簪刺了脖子。”容大奶奶指了指容三奶奶脖子,上头透出了些金色的亮光,脸上也露出一丝难受的神色来:“扎进去很深,估计是活不成了。”
没想到这话刚刚说完,容三奶奶忽然动了动身子,睁开了眼睛:“父亲,你既是我的公公,也是我的姨父,安柔有对不住容家的地方,可淑华怎么说也是安柔的女儿,即便她不是三爷的种,可也算得上是你的侄孙女,求姨父网开一面,放淑华一条生路,来世安柔愿做牛做马的报答姨父的恩情!”
容三奶奶的声音虽然不大,说得也十分缓慢,可听上去甚是凄厉,容老太爷听了直皱眉头,心里乱糟糟的一片,朝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婆子们挥了挥手:“快些将三少奶奶抬回碧芳院去!”
“姨父,你一定要答应我,请放淑华一条生路!”容三奶奶被婆子们按着抬到担架儿上边,犹在咬着舌尖大喊大叫,一丝鲜血从她的嘴角溢出,蜿蜒如小蛇一般顺着她的下巴流到了脖子那里,又慢慢的流了下去,隐没在她的衣领深处。
“三奶奶,没了。”桃花跪在容老夫人床前,头快低到了胸口,声音里有一丝丝恐惧:“今儿丑时没了的,落气前还在叫着让老爷夫人开恩,放过三小姐。”
微微的天光透过雕花窗照了进来,容老夫人的脸上被日影照得忽明忽暗,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能见着额头的皱纹比原先深了些。桃花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只希望容老夫人能说句话儿出来,究竟是办丧事还是悄悄的给埋了?
容老夫人慢吞吞的伸出了一只手,疲惫的摇了摇,口里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声音:“这事问老爷去。”
一滴浑浊的眼泪从容老夫人的眼角滴落,她真没想到自己疼爱的外甥女儿竟然是这样的人,做了这么多让人无法接受的腌臜事儿:给毓儿戴绿帽子、淑华不是容家的种、毒害丫鬟、想要害了长曾孙承宣、甚至连嘉琪都有可能是她指使人下的毒手。这么多年来,她将一条毒蛇捂在胸口,自己却毫无知觉,任凭她在容家的园子里为非作歹。
桃花从磕了一个头,从地上爬了起来,望了容老夫人一眼,垂着手弯着腰退了出去,走到门口,沈妈妈从里边悄悄的走了出来,拉住桃花的手道:“老夫人现儿正在气头上,自然不会理睬这档子事情,你等老太爷回来再说。”沈妈妈抬起手来擦了擦眼睛:“三少奶奶对人其实是挺不错,只是没想到竟然做下了这样的事情。”
这些年来,沈妈妈没少拿贾安柔的银子,虽然昨日听着她做下的事情只觉得有些心寒,可一想着贾安柔平素对她满脸带笑,温和软款轻声细语,便也不觉得那般厌弃。看在银子的份上,多多少少也得帮她说几句好话才行。
中午容老太爷回府,一切事情都定了下来。
“悄悄将尸首运去咱们城西的田庄上,先用棺材装了停在那里,秘不发丧。”容老太爷看了看容大爷一眼:“春华就要出阁了,不能为着这事坏了喜气。”
容大奶奶这颗心才放回肚子里去,自得了贾安柔死了的信儿,她便全身都不自在,一想着办了丧事再办喜事,真真是触霉头!现儿听着容老太爷这般安排,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究竟老太爷还是个明理人。
“本来要去族谱除了名字,可想着这事情毕竟也不光彩,族里问起缘由也不好开口,便让她得了便宜,在上边留个名字罢。”容老太爷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这事儿若是传了出去,恐怕全京城都在看长宁侯府的笑话。
容三爷在旁边冷笑一声:“父亲,这种女人死了,我可不会为她守一年,我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容老太爷听了这话气得板了脸:“现儿当今皇上开明,早已提出守孝乃只是一种俗礼,不必拘泥形式,日常生活照旧,只是不得过分娱乐而已。你意思一下,只是不去那青楼里喝花酒罢了,在家里还不是随你怎么样,难道就连一年都守不下?”
容三爷哼了一声,虽然没有再说话,可看着他的神色依旧是不打算执行的意思,容老太爷板着脸训斥了他几句,容三爷这才停住了口不说话,可那模样依旧是愤愤不平。
相宜在旁边见着,心里也颇有些意见。那三婶娘是咎由自取,只是让她死得太痛快了些,相宜本来觉得,非得要讲三婶娘送到刑部大牢里,好好折磨她一番,再让她伏法,可没想到,怎么就这样死了呢。她感觉自己好像鼓足了力气想要打上一拳,没想到却是扑了个空。原本想着,三婶娘做了这么多坏事,无论如何也要受更严厉的惩罚,可却没想到竟然如此放过了她,还能留个名字在族谱上头,以后家祭时还能享受香火。
或许,是要看在贾家的面子上,毕竟三婶娘的母亲与容老夫人是亲姐妹,这些关系牵牵绊绊的,真让人下不了手去。相宜心里头想着,就连她都是这般被容忍下来,或许她的女儿淑华也不会有太重的惩罚了。
第二十四章
淑华被婆子扭着上来,一脸的惊恐不安。
“祖父……”她的眼圈子红红,见着容老太爷眼泪汪汪:“祖父,求你放过淑华。”
上回自己失了贞节,心中一直在发慌,不知道府中会如何处置自己,这次母亲不检点,带出了自己的身世,原来只是个戏子的女儿,淑华瞬间便绝望了,既然不是容家的骨肉,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置自己,是将自己赶出府去,还是一贴□□灌下去呢,淑华望着容老太爷,充满了恐惧。
昨晚容老太爷与容老夫人商量如何处置淑华这个事儿,容老夫人虽然恨透了容三奶奶,可毕竟淑华被她当亲孙女养了十多年,怎么说也有几分感情。躺在床上听着容老太爷问起她的意见,她起先骨笃着嘴,闭着眼睛不说话,被容老太爷催着问得着急了,手指抖了几下,嘴唇不住的打着哆嗦:“老爷,怎么着也得让淑华留条命儿。”
“我也想过了,淑华嘛,咱们将她送去庙里当姑子,等挨过今年,再派个人去族里报信说她得了重病亡故,在她名字后边记个卒字罢。要不是接二连三的报了亡故,怕旁人会疑心呢。”容老太爷耷拉下了眉毛,面无表情,心里在想着自己究竟太心软了些,下不了狠手让淑华去死。
容老夫人点了点头,眼睛一闭,眼泪水滴滴的落了下来:“她竟然不是老三的骨肉,枉费我疼爱她一场……”
容老太爷没有说话,大步走了出来,这个法子对淑华来说已经是最轻的发落了。要不是死,要不是去做姑子。淑华不是容家的骨肉,定然不能再留在容家,况且她本性又轻浮,还继续呆在这里,不知道又会有什么祸害。
听着容老太爷说出这个决定来,相宜垂下眼眸,心里想着,这怕是淑华最好的出路了,也是容老太爷心肠软,若是遇着了那强横的,一碗□□灌下去,小命早就不保了。
“淑华,你本不是我容家骨肉,自然不能再留在府里,你出府以后无依无靠,不如去碧云庵做姑子罢,刚刚好你娘才过世,你去庙里为她持斋念经超度也是应该的。”容老太爷指了指那个盘子:“留给你五十两银子旁身罢。”
淑华惊骇的看了容老太爷一眼,去碧云庵做姑子?那岂不是一辈子都没有出头的日子?一想着自己黑亮的头发再也不能有,钗环首饰一样都不能沾,每日里穿着缁衣坐在蒲团上,青灯古佛的过了这一世——这简直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扑通一声跪在了容老太爷面前,抱着他的腿哭喊了起来:“祖父,我不要去碧云庵,你便让我在容府做个丫鬟罢!”
容老太爷此时却是铁了心,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只是冷眼瞅着淑华在哭闹不休,淑华哭了好半日见容老太爷不为所动,又爬到了春华面前,连连磕头:“大姐姐,我不该存了心去觊觎大姐夫,淑华以后绝不会再有这样的心思,绝对会对大姐姐一心一意,你要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大姐姐,你便替我向祖父说句好话儿罢!”
春华坐在那里,见淑华这模样着实可怜,但一想着前日里头她诬陷许允袆夺了她的清白,要死皮赖脸跟去镇国将军府做小妾,心里便一阵气恼,所以转过脸去不搭理她。容老太爷见淑华实在吵得不像话,厉声呵斥旁边的仆妇:“还不快将她送了出去?记得堵了嘴塞到轿子里头,路上不要让她发出声响来!”
几个婆子得了容老太爷的话走上前来按住淑华:“三小姐……文姑娘,恕我们不客气了。”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将淑华扯了起来,塞了块帕子到她嘴里。容老太爷拿出了一张银票来交给为首的婆子:“这是长宁侯府给碧云庵添的香油钱。你见了碧云庵的庵主便说这个是我们容家一个下人,最近得了失心疯,总以为自己是容家小姐,所以只能将她送到庵堂里来,看佛祖的法力能不能让她这病好起来,和那庵主说清楚,可不能将她放了出来,免得发病又祸害旁人。”
管事婆子接过银票,应诺了一声,几人拖着淑华便走了出去,淑华拼命挣扎,无奈怎么能和体格粗壮的婆子们抗衡,就见地上一条灰色的划痕,淑华终于被架着出了大堂。
就这样,过了些风平浪静的日子,一转眼,春华就出阁了,相宜帮着容大奶奶打点,忙得似乎都没有歇过气。嘉懋有时候回来,根本不用回悦华园,直接到晴雪园逮着相宜便是:“母亲,你别太累着相宜,她要照看承宣还要被你抓着来打理,每日里连喝茶的功夫都没有了,瞧着她下巴都尖了呢。”
“嘉懋,你心疼媳妇也不是这样的,春华是你妹子,出阁乃是她人生大事,做嫂子的帮点忙又能如何?”容大奶奶瞥了嘉懋一眼:“到时候还要你这个做大哥的出力背到大门口去呢。”
“我肯定出力,只是相宜身子本来就弱……”嘉懋拉着相宜的手往容大奶奶面前凑:“母亲你瞧瞧,这竹节般的手腕,你还忍心让她做事。”
相宜将手抽了出来,反手打了嘉懋一下:“叫你乱说,我哪有下巴尖了?能帮上母亲的忙,我心里头很是高兴。”
“嘉懋,还是你媳妇儿通情达理。”容大奶奶笑着看了相宜一眼,这媳妇果然是个贤惠的,母亲果然没有看错,娶回来可真是帮了自己的大忙,里里外外都少不了她。
“大奶奶,不好了不好了,老夫人方才摔了一跤!”一个婆子急急忙忙的赶着奔了进来:“沈妈妈过来问着讨腰牌出去给老夫人请大夫!”
容大奶奶唬了一跳,站起身来:“走,去看看。”
容老夫人摔跤可不是一件小事,万一摔得不好就这么去了,春华就只能赶着在百日里借孝出阁了,再说这么一件喜事前天摊上这样一件丧事,任凭是谁,心里堵有些不舒服。
相宜也是忧心忡忡,望了春华一眼,见她咬着嘴唇没说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没事儿,祖母福大命大。”
众人走到主院,容老夫人正躺在床上,眼睛半闭着,听到脚步声,用力睁开了眼睛几分,将脑袋转向床的外侧,嘴角却流出了一丝涎水来,拉成长长的一条丝儿,滴落到了被面上边:“是淑华回来了不成?”
大家都有些惊骇,春华走上前去,握住容老夫人的手:“祖母,我是春华,你的长孙女春华呢。”
“春华?”容老夫人喃喃道:“原来你不是淑华。”她厌弃的看了春华一眼:“就是你,你娘,你嫂子她们,故意栽赃到淑华身上,逼着她出府去了,看着我喜欢她,你们就心里头不忿想整她,我又不是不知道。”
看起来容老夫人没事,只是心里揣着明白装糊涂,容大奶奶皱了皱眉毛:“母亲,淑华是给你下了*药不成?亲生的孙女你不疼,却去疼爱一个野种?你疼错了人,跟我的春华有什么关系?为何她反而要来挨骂?”
容老夫人睁着眼睛看了容大奶奶一眼,心中分分明明知道,淑华确实不是老三的孩子,可这么多年疼她,心里一时之间也转不过弯来,更何况在大房面前,要她承认自己看走了眼疼错了人,她又如何会这般做。
“你们快些走,免得我看了烦心。”容老夫人将头转了过去,不再说话。
“既然母亲身子没事,那我们也不打扰了。”容大奶奶心中有气,牵了春华的手就往外头走,这时候容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小霜追着跑了过来:“大奶奶,大奶奶,老夫人……”她咬了咬嘴唇:“一边身子好像不能动了呢。”
容大奶奶站住了身子,回头望了容老夫人一眼,最后硬起了心肠:“不是去请大夫来了?老夫人自己让我们走的,我们在她床边,她心里头不自在,烦躁,我们就不到这里讨她嫌了。”
小霜呆呆的望着容大奶奶几个走了出去,折回身子看了看容老夫人,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春华七月初七出了阁,正是七夕那日,热热闹闹圆圆满满,容大奶奶见着春华上了花轿,这才放下心来:“哎呀呀,总算是圆满了。”她伸手摸了摸冬华的脑袋:“再过六七年,将你嫁了,母亲这一辈子的大事也就做完了。”
冬华嘻嘻一笑:“母亲是个操心人,哪里能歇气的?到时候承宣成亲,我就不相信母亲不会管!更何况……”冬华拉长了声音,眼睛挤了挤:“祖母的身子虽然好了不少,可万一有个闪失,还不是要母亲去打理?”
容老夫人经过一个多月的调理,总算比原来要好一些,那不能动的手脚此时也微微能动弹一二了,经常能见到沈妈妈与小霜几人扶着容老夫人在园子里走动,只不过走得非常吃力,每踏出去一步,都要巍巍颤颤的好一阵子功夫。
容大奶奶也为这事情犯愁,容老夫人自从生了病手脚不方当,脾气更是古怪了一些,有时候说出的话根本没法子用常理来推断,别说主院里的丫鬟婆子们时时都担心被责罚,就连小姐们去请安,都要被她百般刁难,有时那说出的话难听,跟刀子一般,只将人的脸皮都要刮下一层来。
都说身子安康才是福,这长宁侯府现在就因着多了一个生病的人,满园子鸡飞狗跳,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