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的婆婆杨老夫人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她原本是荥阳大族郑家的女儿,可公然与郑家决裂,自请出族。而且她放着京城不住,竟然宁愿跑回广陵来,这也十分令人不解。回到广陵以后,杨老夫人竟然又撺掇着杨老太爷与广陵杨家决裂,拿回属于自己的田地。
原先杨老太爷未得势时,杨家对他多有迫害,可所谓世态炎凉,杨老太爷才一翻了身,杨家便巴巴的上来了,见杨老夫人想要与杨家决裂,可杨家又怎么愿意?好说歹说,低头做小才得了原谅,总算是重修旧好,杨老太爷也没有再提出族之事。
相宜一直很想知道杨老夫人究竟为何有这样的勇气做出这等惊世骇俗的事情来,前世她只与杨老夫人有过几面之缘,却不敢接近她,只能远远的望着,今日她一定要抓住机会。
杨家的院子比骆家要大得多,跟着那婆子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刚刚过了垂花门,骆大老爷是外男,只能到饭时才能进园子,婆子将他送去了杨老太爷的书房,跟着婆子进内院的就只有骆大奶奶带着三个儿女了。
相宜一边走着一边看着园子,杨家的园子就如琉璃世界水晶盏,到处是银装素裹,小径上虽然已经打扫干净,可北风一吹,枝头压着的积雪便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青石小径上又粘上了点点的白色,瞬间便化开,与湿润的印痕融在了一处。
会客的前堂修得很是华丽,门口挂着的门帘都是双面的织锦帘子,上边绣着团花牡丹,刺绣很是精致,那牡丹的花蕊全是金线绣成的,上边还镶嵌着珍珠,淡淡粉嫩的光影在门帘上不住跳跃。
骆相钰有些好奇,一把抓住了门帘:“这些珍珠真好看。”
打门帘的丫鬟满脸笑容,弯下腰来低声道:“小小姐,快些进去,这门帘掀着,屋子里就漏风了。”那丫鬟虽然没有直接对骆相钰的举止表示出不满,可相宜却从她看似礼貌的笑容里捕捉到一丝不屑。
“这是广陵骆家?二奶奶的娘家嫂子带儿女来拜年了?”丫鬟看了看相宜的背影,拉了拉站在一旁的伙伴:“这可真是奇怪了,前边两个小些的,穿得簇新,后边这个,看着年纪大些,却穿得那般寒酸,可气度又十分沉稳,完全不似她那妹妹一般眼皮子浅。”
“你不知道?”伙伴挑了挑眉:“那骆大老爷先后娶了两房夫人,前头那个是华阳钱家的,现儿这位却只是广陵东街高百万的女儿,你自己去想想就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打门帘的丫鬟恍然大悟:“这就难怪了。”
相宜走进前堂,屋子里边坐满了人,比自家的前堂里边可要热闹得多。左边右边都坐满了人,堂屋中间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夫人,穿着一件宝蓝色的缂丝衣裳,上边绣的花精致得让人看了指有赞叹的份儿,头上戴着的碧玉簪子不住的随着从天窗上漏过来的阳光而不住的变幻着颜色。
那便是杨老夫人了,相宜还记得她,跟前世没什么两样。相宜稳稳当当的站在骆大奶奶身后,听着她说了些恭贺新春的套话,心里直犯嘀咕,杨家过年的时候人来人往,恐怕杨老夫人都已经听腻了。就听着杨老夫人带着欢快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事儿多,亲戚也多,素日里疏于来往,没成想你们家却还记得我,实在是感激!”随后拉长了声音:“快些看座!”
骆大奶奶听了这暖心窝子的话,感激得涕零不已,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答谢,站在那里,不尴不尬的,看得前堂里几位杨家的少奶奶都微微的撇了撇嘴。
相宜赶紧上前一步,朝杨老夫人行了一礼:“都说杨老夫人可亲可敬,今日见了才知道传言非虚,相宜恭祝老夫人福如东海长流水,年年新春,岁岁富足。”
“哟哟哟,富足这两个字儿,我最爱听了。”杨老夫人眯缝着眼睛瞅了瞅相宜,见她生得十分好颜色,只是穿得实在寒酸,不由得有几分惊奇,望了一眼骆大奶奶:“骆家大奶奶,这是你的女儿罢?”
骆大奶奶见着相宜竟然抢着让杨老夫人注意到她,十分生气,她猛的将骆相钰的手一拉,把她推到了前边去:“快,快些给老夫人拜年!”
骆相钰没有提防到骆大奶奶忽然有此举动,脚踩到了垂地的斗篷,身子往前一扑,验看着就要摔倒,相宜赶紧伸出手来扶住了她:“妹妹,仔细脚下!”
“才不要你假惺惺的好心!”骆相钰站稳了身子以后,顺手将将相宜一推:“你到旁边去,别站到我面前得意,穿了我的衣裳出来见客,还要先将我要说的话抢着说了!”
前堂里的人都望着相宜,看着那罩不住里边棉袄的外裳,相宜没有低头,只是坦然的站在那里,伸手拉了拉衣裳,想尽力要将里边的棉袄遮住。
“外祖母,外祖父,听说来了贵客?”一个声音从门帘子外边钻了进来,一丝寒风伴着门帘的掀动微微的溜了进来,相宜站得笔直,没有敢回头。
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