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校长急得满脸通红,忙说:江书记,是我们工作没做好吗?可是……可是我们已经炼出了钢了呀。
我已经看过你们炼的钢了,其实那不是……
陈校长有些慌乱,瞪圆漂亮的大眼睛紧张地问:不是什么?
江帆本来想说“那不是钢”,见年轻漂亮的陈校长急成这样,就不忍心说出来,那样的话对她打击太大了,只得委婉地说:你们的革命热情很高,工作很积极,只是……只是炼钢是技术性很强的工作,而且很繁重,很危险,不适合小孩子做。
陈校长眼泪夺眶而出,惶急地说:莫非我们就不炼钢了?我们就不能为超英赶美作贡献了?我们是响应党的号召,是党中央号召一切停车让路全民炼钢的,是市委要求男女老少齐参战的呀。江书记,我们的工作哪里做得不够,您指出来,我们改正,我们一定要为最后战胜资本主义出一分力。
江帆被噎了,真不知该说什么好,全民动员人人炼钢,男女老少齐参战,的确是市委向全市提出的要求,如果不叫她们炼钢,不等于自己否定自己吗?那样的话,市委威信何在?市委书记的颜面何在?更麻烦的是,如果这话传出去,很快会给人抓住辫子,自己很快可能就成了右倾机会主义分子被拔了白旗。思念及此,他不寒而栗。
要不要制止她们呢?江帆感到左右为难,于是他说:我也不是说你们不要炼钢,我是说这里太热,怕孩子们中暑,因此我要提的意见是,不要让孩子们在这里呆的时间太长。好吧,你们继续干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江帆逃似的离开了保淑路小学,心情十分沉重。他发现,陈校长她们根本不懂什么是炼钢,纯粹是满腔热情瞎胡闹。这些年他在工业企业跑得多,多少懂一些工业知识,保淑路小学送过来报喜的那块“钢”,他一看就知道不是钢,连废铁也算不上,只是废物。她们这么搞,不但浪费了木炭,也浪费了生铁。更可怜的是那些孩子,不好好上课,却要在炉火前面烤。是谁把孩子们送到火热的火炉前的呢?是自己?也是也不是。“一切停车让路,全民投入大炼钢铁,打一场钢铁生产的淮海战役”,的确是他向全市提出来的,但他只是迫于上面的压力,这些话也是上面的话,他只不过作个传声筒而已。
江帆从十七岁参加革命入党,二十多年来为党工作,习惯于无条件服从上级指示,党内铁的纪律和组织观念,已渗透进了他的血液,严酷的党内斗争也使他不敢稍有怠慢。这次大炼钢铁,上面命令下得很死,完全是战争年代战场上的口气,土法上马是上面强制的。江帆一开始就觉得土法炼钢不可行,他也问过钢铁厂的工程师,工程师也认为土法炼不出钢。可是在这种气氛中,谁敢提出不同意见?
让江帆不明白的是,明明是如此荒谬的事情,党内这么多人为什么就没有人来戳穿它?是大家真不懂还是没人敢捅破这层纸?
今年来发生的一些事让江帆看不明白。如全民动员剿灭麻雀,对付小小的麻雀值得如此兴师动众吗?农村的麻雀可能吃粮食,城市的麻雀有何相干?再如万斤亩,他开始将信将疑,听海凤说了就坚信是骗人的。当然这只是夫妻间的悄悄话,外面不敢说,那么别人呢?比自己懂的人应该很多,为什么都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