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夫人这是哪里说来。”大太太连忙也把权姑娘夸成了天上掉下来的仙女,“真心话,权姑娘一看就是我们京城大户人家走出来的女儿,这份落落大方的气派,啧啧,实在是……”
两个太太就你来我往地互相奉承起来,还是李太太心直口快,“嗳,这要我说,您们倒不如把这女儿对换了养上几天才好呢。”
众人又笑,气氛于是彻底活跃,权夫人才笑着从手上撸下了一对无暇的羊脂玉镯子,“没什么好东西……”
大太太投桃报李,也从身上解了红宝石禁步,赏给了权姑娘。
就和权夫人、诸太太热热闹闹地说起了北方的冬天。
七娘子在权夫人身边坐着,也不敢乱动,环顾厅内,这一厅的太太奶奶都在相机奉承大太太、权夫人,心里就不由叹了一口气。
谁说古代没有职场,古代的后院,可不就是另一个职场?
不知道初娘子、三娘子也是不是这样挖空了心思讨好上司太太……没出嫁时,只有看着人家讨好大太太的份,出嫁后反而要披挂上阵,对着厅里的这些知府太太、千户太太赔笑脸……
正寻思处,不意就和权姑娘对上了眼神。
她也依然坐在大太太身边,却是没有七娘子的局促,顾盼自若、舒展大方……
七娘子就觉得她实在不愧为权仲白的妹妹。
她对权姑娘微微点头一笑,又别过了眼神。
对面就传来了权姑娘轻轻的笑声。
“娘,我带着世妹到里间去和姑娘们说话。”正好是权夫人才说完几句话,就听得权姑娘向她交代。
七娘子微微一怔,权姑娘已是起身对她一笑,冲七娘子伸出了手。
她也就顺势起身,握住权姑娘的纤纤素手,进了里间。
“红人进来了。”
“两个大红人携手进来!”
一进里间,两人顿时就被小女儿们的欢声笑语给淹没了。
权姑娘也就放开手,被自己相熟的几个姑娘簇拥着坐到了屋子一角。
李家、诸家的几个姑娘,也围到了七娘子身边,“拜见长辈,得了不少好东西吧?”
七娘子只好展示自己手上的羊脂白玉镯子。
李家的几个姑娘顿时露出了艳羡之色,“就是宝庆银也难得见到这样好的玉镯子!”
连诸家的两个姑娘都赞叹,“最难得是这玉色,油滑润泽,显见得是家常带着养出来的好皮色。”
七娘子原来还不觉得什么——这样的镯子,大太太也有两三对,听几个伴当一说,才觉得这份礼,实在是赏得重了些。
就看了看屋角的那帮子小姑娘,这才低声问,“权夫人都赏了你们什么?”
这才问得,原来权夫人也不过是一人送了一份上等表礼并一个玉佩而已。
她就看着手上笼着的这对玉镯,费起了思量。
几个小姑娘也就嬉笑着说起了别的话头。
李九娘却也跟着七娘子看着她腕间这对光滑润泽的白玉镯子。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不晓得我出嫁的时候,压箱底能不能有这样一对镯子……”
她的声音虽轻,七娘子却没有放过。
就抬起头扫了一眼李家的另外两个姐妹。
说起来,这三个女儿家都是庶女,李家的十三娘到现在不过七八岁,李太太平时也很少带她出来应酬。
“你的亲事说定了?”她悄声问李九娘。
李九娘又叹了一口气,才和七娘子咬耳朵,“定了洪洞县令吕家……亲事倒还好……只是我过去是做长媳,嫁妆少了,压不住妯娌呢……”
愁容溢于言表。
同样是江南大户,李家庶女的嫁妆,就根本及不上杨家女儿的零头。
七娘子也说不上什么,只好悄声安慰,“你看你前头几个姐姐,怎么也都有五千多两,李太太又疼你……怎么也都够了!”
李九娘苦笑,“说是五千多两,这些年来亲事办得多,母亲手头紧得很,也不知道挤不挤得出来……过几个月,等你们家五姐的亲事一定,还要上门提十一郎的亲事,你们家女儿嫁妆那么多,我们的聘礼也不能少……母亲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觉!”
儿女多的人家,说起来这男婚女嫁,的确也烦恼得很。
七娘子关心的却不是李太太的睡眠。
被李九娘这么一说,她倒是想起来打听,“十一世兄听说了这门亲事没有?”
这一问,问得就很有道理了。
古代说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子女的意见根本不予考虑,多得是在外读书的男丁被叫回家成亲,成了亲才晓得女家是谁的事。
十一郎这几年又都在京城读书,恐怕未必知道李太太安排他和六娘子……
“知道。”李九娘却答得痛快。
眉眼间也染上了些捉狭,“今年十一郎回来过年的时候,母亲叫人都下去,关着门和他说了半个来时辰的话,一出来,十一郎脸上忍不住的笑……你也晓得,十二郎和他最相好的,私底下一问就问出来,这门亲事十有是可成的。没过几天,说是京里的欧阳家传信过来,信里提起把小女儿配给了你们家二房的大少爷,十一郎就更是成天成夜,脸上只有笑,还去找你们大少爷喝酒,说是以后就是亲戚了……我和你说,这个十一郎像足了父亲,以后在官场上,是肯定有一番作为的,你也不用担心委屈了你们家六姐。”
知道欧阳家的表妹另寻了亲事,就更高兴得都有些失态了?
李九娘理解成十一郎是为和杨家攀上亲戚高兴。
七娘子却想起了大太太的话。
“小星充大,以后二房的笑话,还多着呢!”
她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附和,“六姐其实还不知道这事……回去看我臊她!”
就和李九娘笑成了一团。
不一会,诸太太遣人进来相请,春酒开席了。
诸家的两位小姑娘忙招呼几人往里走。
一进后堂,七娘子就露出了笑意。
从来苏州的大户人家,请春酒用的都是八仙桌,四角分明,主客坐北,陪客东西落座。
这一次,诸家的后厅里摆的却是一张张圆桌。
回家的马车上,大太太还感慨。
“这个诸太太,行事也算是滴水不漏了,我还想着,看她请谁上座,心里多半就是更向着谁了……亏得她仓促之间,能找出这么多大圆桌子!”
说勋爵,权家是一等国公,杨家也是一品左柱国,说职位,还占了个江南总督,又是诸太太的顶头上司,更是原本红贴上写的主客。
可权家明摆着,在爵位上又占了先,并且远来是客……
七娘子原本也在好奇,诸太太打算请谁上座,太师椅可以让大太太和权夫人对坐,这八仙桌上,总是分得出主次了吧?
却不想诸太太这一招金蝉脱壳,使得的确高明,谁都捉不出她的错处,就算大太太有心找茬,都找不出一根刺来。
“平时看着大剌剌的,到了这时候,反倒是比谁都谨慎。”大太太不免和七娘子发牢骚,“要说诸家在储位上没有一点心思,我是不信的,皇上今年都五十多岁了,身子骨一向也不好,一朝天子一朝臣……”
“没有心思,也不会结交权家嘛。”七娘子就顺着大太太的意思往下说。
“可不是?”大太太又有些泄气,“今儿听说权夫人也来,还以为终于抓住了他们的底细,没想到被诸太太那么一解释,也是在情在理……你看看今儿诸太太对权夫人,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没有?”
“女儿没有看出来。”七娘子摇了摇头,“诸太太中规中矩……倒是李太太对权夫人都比她热情得多。”
“嗐,李太太就那么个性子,”大太太叹了口气,“这个诸太太……”
“不过……”七娘子拖长了声音,“女儿倒是觉得有件事,相当的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