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是他的原姓,自他执意要改唤檀九重后,这个姓名,便只有极少人才知道。如今这名字被个三分熟悉七分陌生的声儿唤出,忽有一种奇异之感,自骨子里嗖地一声滑过。
檀九重回头,望向身后之人。
他看到一双极亮的眼睛,寒若秋水,燃着光,——这光陡然便点起他心头之火……
那蒙面人站在他身后不远,手上一柄短刀,刺在兰容嫣颈间,道:“哥舒九,让你的人住手。”
秉娴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兰容嫣歇息的帐子之时,兰容嫣正对着镜子整理妆容,镜子里的容颜娇媚异常,在檀九重未曾唤她之时,她所做的便是顾影自怜:这样的容颜,怎会有人说不如兰秉娴?兰秉娴的嘴不够小,眉不够细,身不够娇,人不够温柔……
兰容嫣想不通,昔日以为兰秉娴死了,她心中有些惋惜,又有些骄傲:总有件事她是赢了,在“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说法之下,她还活着,那个处处比她强的兰秉娴却死了,听闻还是死在妓院里,实在可怜可鄙。
兰容嫣整一整发间的花儿,听到身后的响动,只道兵丁进来,便懒懒问道:“怎么,那细作招了么?”听不到回答,她哼了声:“聋了么?”
自是未曾聋,那人道:“容嫣。”似无波动的声音,低低唤出,有三分的旧情在里头。
兰容嫣的身子陡然僵了,就宛如一道雷将她打的魂飞魄散。
她瞪大眼睛,看到镜子里模模糊糊地浮出一道影子,似鬼,似人。毫无疑问她是聪明的,从绿芜语焉不详里头嗅到异样,但……当那人真的“死而复生”之后,兰容嫣却懵了。
“姐……”那一声唤,噎在嗓子里头,冲到嘴边,换成满满尽是震惊的声,“你怎地会在这儿?”
秉娴上前,兰容嫣回过神来,起身,半倚在桌上,手按着桌面扭身看她。
兰秉娴大步向前,兰容嫣眨眨眼睛,几乎以为自己错觉,这是兰秉娴?不……分明是个不相识的军营男儿?高挑身材,略黑的脸容,还有走过来之时那逼人欲呕的恶心臭味。
兰容嫣竟下意识地捂住嘴。
兰容嫣皱眉道:“你是谁!”然后目光在她脸上盯住,……那双眼……
纵然所有都变了,但……她的震惊被压在了舌根底下,那样光洁的额头下,略粗而英气的眉毛,一双乌浸浸似笼着雾气的眼睛,她定定地看着自己,嘴唇微翘,有昔日的影子。
“真的是你!”兰容嫣再度叫道,见秉娴将到了自己身前,她目光一转,便要向帐子门口而去。
秉娴将她一把拉住:“容嫣!”兰容嫣叫道:“放开……”秉娴听她放高了声音,分明是要引人来的意思,幸好外头士兵们吵嚷声正盛,一时无人留心。
秉娴盯着兰容嫣,淡淡一笑,手上一动,一柄雪亮的匕首已经出现在手心。
向上一抬,匕首冷寒锐利的锋刃贴在兰容嫣的颈间,秉娴沉声:“容嫣,别叫,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但倘若你想叫人进来,我就不得不出手。”
兰容嫣停了步子,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秉娴,秉娴长高了,昔日就比自己高些,如今……更是要略略仰视才见。
兰容嫣镇定下来:“你想做什么?”秉娴道:“我问你,绿芜是不是被你所害?”兰容嫣不屑一顾道:“一个下贱的奴婢,又怎么?”秉娴道:“真的是你?”兰容嫣怒道:“她沉不住气,口风中透出你还活着的意思……若是我不说,被将军知道,连我亦要遭殃,是她自找的!”
秉娴垂眸看她,目光之中有着淡淡哀痛:“容嫣,你不该如此。”兰容嫣道:“我不如此还能怎样?你既然活着,就该远远地离开才是,做什么又回来?”
秉娴道:“连累你?容嫣,灭门之仇难道你忘了?爹爹被那人所害,为何你竟丝毫不恨他?”兰容嫣笑:“我恨他又有何用?你也知道,男人之间的事,不过你杀我我杀你,关我何事?我又能奈何什么?兰秉娴,我劝你也休要痴心妄想,你一个弱女子……又能对将军如何?你若是识相,现在逃还来得及。”秉娴的心沉到底,垂眸道:“我是要逃,不过要带着绿芜一起。”
兰容嫣瞪她:“你想如何,你不要命了?不要连累我!”秉娴的眸中带着痛:“容嫣,莫非你很喜欢留在那恶魔身边儿?”兰容嫣道:“这不关你的事,你要滚就快滚!”秉娴道:“好……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不过,绿芜是你所害,我不得已,要借你这‘将军宠姬’之力,救她一救了。”
兰容嫣满面惊恐:“什么?你不要乱来,别害我,兰秉娴!”她欲挣扎,秉娴将手中匕首一抬,道:“容嫣,不要动,这是你逼我的,本来我以为你在此势必要受折磨,还想着找法子救你出去……如今看来,实在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只是你不该害了绿芜,——你别再动,你吃定我不会杀你,我也真个不会杀你,我没你这么狠心,但我知你最爱你这张脸,你若敢动一动,我就在上头划上一道口子,你说,那恶魔会不会喜欢毁了花容月貌的你?”
最后这句话,宛如魔咒,兰容嫣果真一动不敢动,只是咒骂:“兰秉娴,你果真蛇蝎心肠,你……你……我没有你这个姐姐!”
秉娴笑,望着她道:“容嫣,自你选择出卖绿芜跟我那时候,我就不再是你的姐姐了。”眼中有隐痛,亦有无奈的悲悯。
秉娴拖着兰容嫣出外,却见檀九重正起身,她扬声道:“哥舒九,叫你的人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