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飞参加完张知新的丧礼,回去的当晚就开始发烧了。
仿佛清水镇那晚一直压抑着的,身体和精神上的伤害一下子爆发了出来。这一场伤寒引起的高烧来势汹汹,等秦母做好晚饭上楼喊秦飞的时候,秦飞整个人都已经烧得意识不清了。秦母被吓得急急忙忙地喊了救护车,把秦飞送去医院。
秦飞的状况很不好,高烧一直不退,直到后半夜才在药物的作用下,高热的体温才有了明显的下降,只是人却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秦母守在秦飞的病床边,握着他放在被窝中的那只手,红着眼圈看着昏睡中的秦飞。秦飞确实经常生病,但是病到昏迷也就他八岁那年冬天掉进结冰的河里那次。或许就是那次秦飞长时间昏迷的濒死状态给秦母留下了心理阴影,现在秦飞虽然已经开始退烧了,可没看到他睁开眼睛,秦母总觉得心惊胆战的,怕自己一个错眼,秦飞就没了呼吸。
守着秦飞的秦母忧心忡忡,被秦母守着的秦飞却是沉沉地陷入了梦境之中。
那是一个处处透着古朴的寺庙院落,秦飞就站在院落边上的台阶下,右手边是一排禅房,门窗全部紧闭着。左手方向是空旷的院子,什么都没有,只有在他前面不远处种着一颗酸枣树。天色阴沉沉的,刮着寒风,酸枣树枝上残留着不愿离枝的枯叶,在寒风中颤抖着,看起来有些悲凉的味道。
秦飞盯着酸枣树上那晃动的枯叶看了一会,就听到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秦飞循声看去,他看到一个穿着灰色僧衣的僧人朝着他的方向走来。那僧人长着一张温和无害的脸,但那双眼睛却是深沉得看不到底,对上的时候却又莫名地叫人悲伤难抑。
那僧人似乎是看不到秦飞的,他穿过空旷的院子,径直从秦飞面前走过,一阶一阶地走完台阶,然后在台阶对上去的那间禅房面站定,唤了一声师父,得到里面的回应后,才推门进去。
禅房的门被推开,秦飞迟疑了一下,也走到了禅房门口,越过那僧人的肩头,他看到禅房正中的蒲团上坐着一个白须老僧人。
灰衣僧人看到老僧人后,在禅房门口微微一顿,然后迈步走了进去。
在那灰衣僧人踏入禅房的瞬间,秦飞只觉得眼前的景色模糊了一下,随后他发现自己进了禅房,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步一步走到老僧人面前,然后沉默地跪下。秦飞低着头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膝盖上,入眼的是一片眼熟灰色衣料——他这是……成了那个灰衣僧人?
“元清,你这是何苦呢?”老僧人叹息了一声,苍凉的声音从秦飞头顶传来。
秦飞没有抬头,他听到自己压抑着颤抖的声音,开口道:“师父,弟子参不透。”
“人死灯灭,怨恨到头终成空。”老僧人道。
“……但他死得不甘心。”秦飞说完顿了顿,又更正道,“不,是我不甘心,也是我容不下害死他的那人。”
老僧人久久没有开口,沉默了良久,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元清,你且去吧。”
秦飞朝着那老僧人磕了个头,然后起身朝禅房外走去。
踏出禅房,外面已经没了那个空旷的院子,而是一片深沉的黑暗,如果潮水一般像他涌来,迅速地吞没秦飞周身的亮光,吞掉他身后的禅房,让他沉入完全的黑暗之中。
叫人窒息的激烈情绪在胸口翻腾起来,但秦飞没有慌张,这片深沉的黑暗,是他多年来熟悉的梦境。
得走出去,走出去就能醒过来了……
秦飞那么想着,脚步已经朝前踏了出去,身体的控制权又回来了。只是不知道此时自己的样子是原本的,还是那个灰衣僧人的,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包括他自己。不过现下他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探究,那种悲伤而愤怒的感情喧腾着,让他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撕裂开来,却又不明白为什么会产生这样激烈而负面情绪,所以他能做的只是往前走,然后走出去!
然而,这次的这片漆黑的梦境,跟以往的发展并不一样。在不知道走了多久之后,秦飞看到了一丝微光,在微光中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男人。那男人身着一袭青衫,乌发及腰,长相隐在一片朦胧中,但秦飞知道这人正侧着头看着自己。
秦飞怔怔地看着那男子,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思绪纷乱,但他却如同本能一般朝着那男子跑去。他跑到那个男人跟前,依旧看得清对方的容貌,只是觉得这个人是他极为熟悉也极为重要的人,他必须带着他走出这片黑暗。
秦飞牵起那男人的手,快步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然而,没走出多远,再回头,却发现他牵着的那青衫男子已经失去了踪影。目之所及,只有全然荒芜的黑暗。秦飞绝望地跪倒在地上,悲伤的情绪怎么也压抑不住,眼泪就那么掉了下来。
秦飞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白色的天花板,他从那片绝望地黑暗中醒了过来,情绪却没能缓过来,眼泪依旧止不住地从眼角滑落下来,但很快被人拿纸巾拭去。
秦飞一愣,动作有些迟缓地转过头去,便看到双眼通红地坐在床边的秦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