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嫤呼啦扑入她的怀中,裙摆下绣着的彩蝶纷飞,“阿娘想我了吗?”
殷氏紧紧搂着她,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怎么会不想呢,这是她最疼爱的宝贝,若不是实在没办法,她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离开她的。
她一哭,陶嫤声音也瓮声瓮气的,眼看着便要跟她一块哭:“阿娘,我这几天好想你……”
殷氏抹了抹眼泪,仍是舍不得松开她,“乖叫叫,阿娘也想你。”
陶嫤从小喜欢黏她,何时离开过她这么久?也不知道她在陶府过得如何,有没有受人欺负?
如此一想,眼睛更加酸涩。
两人还在门口站着,就这么抱在一块哭实在不是办法,白术出声请两人进屋去,“外头风大,姑娘快到屋里来吧。”
殷岁晴松开她,这才看到她头上的伤,既紧张又心疼地问:“额头怎么受伤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一天被问了好几次这个问题,陶嫤耐心地摇摇头,“没有人欺负我,阿娘别担心,到屋里我再跟您细说。”
说罢牵着她入屋,屋里确实比外头暖和多了。
陶嫤眼尖地瞅见朱漆螺钿小几上摆放的几碟糕点,惊喜地凑到跟前,拈起一块紫薯桂花糕咬了一口,“这是阿娘做的吗?”
殷岁晴止住泪水,心情愉悦不少,笑着给她擦拭嘴角的糕屑,“跟个小馋猫似的,陶府短了你的吃食不成?”
她摇头不迭,撑得两颊鼓囊囊的,“府里也有好吃的点心,可都不是阿娘做的。”
这一句说得殷岁晴又伤心起来,把她拉到跟前,怜爱地擦干净她的双手,“我还做了其他几样点心,只要你喜欢吃,明日我让人都送去陶府。”
陶嫤笑弯了双眸,低头在她脸上飞快地亲了一口,“我这次来,是打算陪阿娘多住几天,阿娘想赶我回去吗?”
殷岁晴又惊又喜,“这是真的?”
“当然啦。”陶嫤想起来自己还买了好几匹布,便献宝似地让人一匹匹搬了进来,“这是我亲自给阿娘挑的,您看颜色花纹适合吗?”
她有这份心,便比什么都重要。殷岁晴语带哽咽:“合适,只要是叫叫挑的便合适。”
屋外秋风大作,呼啸风声打在槛窗上,其声呜呜,显得室内愈发安宁祥和。
陶嫤斜倚在殷岁晴怀中,抱着墨彩小盖钟惬意地喝茶,手边的几碟糕点被她吃了一大半,“阿爹说要找你,还跟车夫去抢缰绳,在大街上差点出事。我当时就在马车里,马车失控时不小心撞在窗户上,就成这样了。”
她言简意赅地描述了一遍当时的场景,倒不是为了替陶临沅说情,只是觉得应该告诉她罢了。
说完仰起头,许久不见殷岁晴有任何反应:“阿娘,你还在怨他吗?”
殷岁晴捏了捏她的脸,笑着问道:“你以为阿娘当初选择和离,是为了堵那一口气吗?”
陶嫤不说话,显然是这么认为的。
上辈子殷氏一直到死,都在跟陶临沅堵气,这辈子为何说放下就放下了?难道是因为马车里那一番话谈话?陶嫤始终想不通。
殷岁晴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不紧不慢地道:“起初说要和离,确实有赌气的成分。然而说出口的那一霎,我觉得自己格外轻松,好像原先执着的那份感情一点也不重要了,甚至有些可笑。”
她低头抿了一口,唇边笑意温和:“叫叫,你还小,感情的事参不明白。不过阿娘既然选择与他和离,便没打算给自己留余地。那些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就当我做了一场荒唐的梦,如今梦醒了,我的头脑也该跟着清醒了。”
陶嫤从她怀里坐起来,想了又想,忍不住问:“那阿娘为何不同意与瑜郡王的婚事?”
殷岁晴端茶的手一顿,向她看来:“谁告诉你的?”
这事楚国公没跟任何人说过,她也是昨天才知道的,叫叫从何而知?殊不知打从一开始,陶靖便一五一十地跟她转述了。
陶嫤当然不会出卖大哥,于是只好出卖殷镇清:“大舅舅跟我说的,他说你为此跟外公闹了脾气,让我来劝劝你。”
这几位兄长,真是一个比一个爱操心……
殷岁晴颇为无奈,“别听你舅舅的,我只是跟阿爹说此事不急,等过阵子再决定罢了,哪里敢跟他闹脾气?”
楚国公殷如患有心疾,底下小辈都不敢惹他生气,平常都尽量谦让着他,顺着他的意,哪会同他置气?
偌大的府里,只有殷如和陶嫤两个患心病的。殷如总认为是自己害了陶嫤,又加上她是唯一的外孙女,对她可谓宠得无法无天。小时候几个表哥一逗她,不等她去阿娘那里告状,殷如已经抡着木棍教训那群小子了。
想到外公一把年纪还生龙活虎的样子,陶嫤忍俊不禁,“我今天回来还没见外公呢,他去哪了?”
殷岁晴放下茶杯,过一会儿道:“瑜郡王今天来府上,他们应该在茶室喝茶。”
陶嫤若有所思的哦一声,故意拉长了声音,凑到殷岁晴跟前贼兮兮地问:“阿娘见过瑜郡王吗?”
殷岁晴如何看不出她想什么,扑哧一笑,点了点她挺翘的鼻子,“我怎么会见过?”
想想也是,依照瑜郡王那个寡淡的性子,肯定不常参加宴席,想见他都没机会。陶嫤双手托腮,觉得脚边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低头看去,将军正在绕着她的脚腕转圈圈。
她是最怕痒的,忍不住脆脆笑出声来,正欲躲避,它便猛地跳到榻上,自得其乐地躺在陶嫤怀中,谁都不搭理。
将军比刚送来时长大了一圈,模样瞧着也健康。殷氏瞧过后,不无感慨道:“都这么大了。”
陶嫤自豪地摸了摸它背上的毛,“将军以后还能长得更大,到时候我带出去,别提有多威风。”
以前没机会把它养大,这次说什么都要保护好它。
她成功保住了阿娘,即便不是家庭和乐,却已是十分满足了。比起上辈子家破人亡、四分五裂的下场,这或许已是最好的结局。
在楚国公府住下的头两天,陶嫤几乎没有闲暇工夫。
光是探望五位舅母便花了整整一天,可把她累得够呛。大抵是受了舅舅的影响,五位舅母待她亦是十分热情,以至于陶嫤回到摇香居后,捧回来一大堆珠宝首饰、糕点零嘴。
累归累,对于收礼物这回事,陶嫤还是十分欢喜的。她把东西一一收拾好,臭美地挨个拭了拭,对殷岁晴显摆道:“阿娘,我觉得自己真是太讨人喜欢了。”
殷岁晴既好笑又无奈,由着她闹腾,“哪里讨人喜欢?”
陶嫤把自己上下指了一遍,“这里和那里,全部!”
还真有这么厚脸皮的人,连底下丫鬟都禁不住吃吃地笑,被陶嫤妙目一瞪,全都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去,“姑娘说得极是。”
这个小鬼灵精,殷岁晴可算是拿她没办法了,也不知道日后谁有那本事,能够降得住她。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畅畅,三舅舅的小儿子殷竹说要扎个纸风筝送给她。陶嫤到底不是真正的十二岁小姑娘,对这种事提不起多大兴致,但既然是小哥哥的邀请,她自然得装得很开心。
殷竹比她大了一个月,在国公府排行第七,上头几个哥哥都不爱带着他玩,下面两个弟弟又太小,唯有陶嫤年纪与他相仿,偏偏她又不常来。如今好不容易多住几天,殷竹便邀请她一起在后院放风筝。
国公府后院很大,翠竹松柏,凉亭花木。
起初陶嫤没什么兴趣,然而看着殷竹把燕子风筝放到天上,她童心大发,跟着殷竹一起仰头,目光追随着那只越升越高的风筝。过一会儿实在心痒难耐,跟殷竹商量道:“让我也放一会儿吧?”
殷竹面容清秀,笑时左边脸颊有个深深的酒窝,大方地把棉线递到她手中:“你慢慢松开绳子,跟着风筝一起跑就是了。”
陶嫤兴趣盎然地点头,照他说的往前跑,一边跑一边仰头看天上。
她很快就能上手,不一会儿把风筝放得老高,挂在天上只剩下巴掌大的一点。殷竹简直对她刮目相看,“你真的第一次放风筝?”
陶嫤笑眯眯地嗯一声,顾不得跟他闲话,转头继续拽着风筝往前跑。
不知不觉快走到前院,她一门心思盯着天上的风筝,是以没注意前方走来的一行人。
楚国公殷如跟魏王江衡一道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两名侍从,正往后院棋室走去。
殷如鬓发斑白,却精神矍铄,笑呵呵地回应着江衡的话:“这次你不用让我,我就不信赢不了你一回!”
江衡轻笑,“我可从没让过你。”
说着抬眸,恰好一抹杏黄身影闯入视线,伴随着清脆绵软的呼声:“好高呀!”如拨云见日,使人眼前骤然一亮。
小姑娘笑时眼睛弯弯的像两牙小月亮,照得满园秋色熠熠生辉。大约是跑得累了,酥颊浸出细细汗珠,白里透粉,玉净花明。
她似有所觉,微微转头,这才发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