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绩感觉低估了萧布衣,实际上应该是他从来没有估量过萧布衣这个人。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虽巧计连环,可对于敌手萧布衣却是一无所知。
萧布衣这三个字对他而言,还是很陌生,他就是从刘江源口中知道如今大隋的太仆少卿不是宇文化及,而是萧布衣。萧布衣这人半年来窜起的极快,由一介草民迅疾官升四品,开创大隋前所未有之事。可是无论他是几品,在徐世绩的眼中,马官就是马官,还能做些什么?可徐世绩到现在才发现,这个马官除了马术不知道如何,几乎是无所不能。
不过无论他以前是否知道萧布衣,他知道自己从今以后,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萧布衣这个人。
以前他总是相信没有自己做不到的,可现在他相信,萧布衣绝对是说到做到,二人现在斗的是信心,可徐世绩见到萧布衣一箭射杀了个瓦岗的喽啰,一刀消去了翟弘的头发的时候,突然觉得刘江源在自己手上,算不得什么筹码,既然如此,他索姓大方认输!
萧布衣见到徐世绩放下了长刀,微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阁下放下长刀,算得上是俊杰的。”
徐世绩只觉得总被萧布衣压上一头,难免有些不服,冷然道:“萧大人,我是否为俊杰好像不用大人来评说。可我只怕大人小处精明,大处却是糊涂的。”
“哦?”萧布衣含笑道:“我倒很希望阁下指出我的错误之处。”
徐世绩长叹一声,“白万山带着三百匹马儿出了马场,却不知路上有千来人在等候,他可不如萧大人一样,没有什么吊桥保命。萧大人就算料事如神,这刻恐怕也不知道白万山多半已经身陷重围,朝不保夕,萧大人就算是武功盖世,这刻想必也是鞭长莫及吧?”
白惜秋心头狂震,秀眸圆睁,厉声喝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徐世绩淡淡道:“我何必骗你,瓦岗人多势众,这次来取清江牧场,不过才动用百人不到,其余人到底何处,我想白大小姐并不蠢笨,当能能想到。三百匹马儿不算是小数目,瓦岗既然知道,如何能够放过?”
见到白惜秋甚为紧张的样子,徐世绩叹息一口气,斜睨了萧布衣一眼,“我在瓦岗还算有些威信,若是白场主有个危险,凭我徐世绩一句话,当不会害他的姓命,白大小姐可是不信吗?”
他不问萧布衣,只问白惜秋,显然知道要是萧布衣回答,多半会说,乘黄丞没了可以再任命一个,这马场主没了,多半可以找牛场主代替的。
白惜秋咬唇不语,却是望向了萧布衣。对于来犯的盗匪,她当然恨不得尽诛之,可是如果要用老爹姓命来换取杀了翟弘,她当然还是希望老爹安然无事。可如今抓住翟弘的可是萧布衣,萧布衣身为朝中大官,当然是以剿匪为功劳,一个马场的场主对他们而言,实在是微不足道。讯烟传讯之时,萧布衣就让她准备人手,只怕有事,她还是懵懂不知究竟,到了城堡之外,萧布衣让她配合做戏,一个拦阻,一个执意要放,白惜秋也是不明所以。可爹爹走的时候已经说了,万万不能得罪了这个萧大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白惜秋只好配合萧布衣,眼见翟弘十数人冲过来的时候,她心中急迫,让人扯起吊桥的时候就横了萧布衣一眼,心道你这种昏官不知道盗匪的狡猾和厉害,她虽然看不出对方的虚实,却总觉得对方有问题,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萧大人运筹帷幄,武功极高,抓住来犯之人竟然轻而易举,他让自己放人不过是想要抓人而已。可眼下,老爹真如徐世绩所说,身陷困境,这个萧大人看起来还是无动于衷的铁石心肠,这可如何是好?
萧布衣听到徐世绩的恫吓,点头道:“这马场主嘛,其实不会有事。”
“萧大人不像是太仆少卿,反倒像是神仙的。”徐世绩微笑道:“这可能也是白场主的死活对萧大人而言,实在无足轻重。可对于白大小姐而言,倒是甚为重要。萧大人诸事明白,却不懂怜香惜玉,实在可惜。”
萧布衣以刀轻刮翟弘的头皮,‘吱吱’作响,一旁的盗匪听了,身上起了层冷疙瘩。翟弘骇的要死,见到萧大人现在不杀自己,只觉得还有一线生计,倒也知道徐世绩是在为自己讨活,不敢多话。要是真的汉子在此,这时候多半会说一声,要杀就杀,何必啰嗦,可翟弘天生没有那种硬气,只想着如今是享受的曰子,不能轻易就死的。
“我说马场主没事阁下不信,那我们不妨一赌。”萧布衣道。
“怎么赌?”徐世绩目光一凝。
“我赢了我就放了翟弘,我输了我就砍了翟弘的脑袋,不知道徐当家意下如何?”
徐世绩一愣,还以为他一时说的反话或者说错了,等到明白后反倒踌躇起来,本来他觉得单雄信那面绝对没有失手的道理,可见到萧布衣自信满满,反倒是动摇了信心。白惜秋心道你这是打的什么赌,我这辈子就没有见到这么赌的,我爹没事你放了翟弘干什么,我爹要是有什么不测的话,你就算砍了翟弘陪葬又有什么用处?
“萧大人难道从来都是这么自信?”徐世绩心思飞转,头一回觉得束手无策。他到现在还是搞不懂萧布衣的为人,这人看起来什么都不放在心上,难道真的无懈可击?
“我只知道我很少输的。”萧布衣叹口气道:“阁下不是笨人,吊桥上都能逃命,难道这个都是不敢赌吗?”
徐世绩心中一动,已经想到了什么,大声道:“那好,我和你赌了。”
“我就知道你他娘的想我死!”那面的翟弘再也忍耐不住,破口大骂道:“徐世绩,你莫要让我活着回去,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他说的语无伦次,做人做鬼的做不明白,徐世绩却是一挥手道:“我们走。”
翟弘愣住,望着徐世绩远去的背影,嚎啕大哭道:“徐世绩,你不得好死,徐世绩,我知道你一直恨我,这次想要借萧大人之手除去我!”
徐世绩本来还有些犹豫,听到这话走的更快。
翟弘慌忙道:“徐世绩,我刚才说的都是放屁,你,你他妈的真想我死是不是?你们不要跟着徐世绩走,他到时候害怕事情泄露,肯定会把你们一个个杀了灭口!”
徐世绩和众手下并不停留,已经转过山路,消失不见。翟弘张张嘴,感觉头顶凉飕飕的发麻,才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个秃子,望着地上的尸体,凉风一吹,恐惧之意油然而生。
“萧,萧,萧……”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萧布衣叹息道。
翟弘望了下四周,知道现在能救命的只有自己,腆着脸道:“萧大人好文采。”
“我爹呢?”白惜秋抢先一步问道。
“令尊想必吉人天相,定然没事的。”虽然不相信萧布衣会赢,可翟弘知道这时候给白万山报丧就是给自己报丧的。
白惜秋咬着嘴唇,早让人放下了吊桥接刘江源过来。刘江源过来后‘咕咚’跪倒在地上,磕头不起道:“大人,刘江源罪该万死。”
“你真的罪该万死。”白惜秋又气又急,“刘江源,要不是你在公文上画押,我们定然会按照规矩办事,那样一来,我爹怎么能以身犯险,不行,我要去找我爹!萧大人,麻烦你帮我照看牧场。”
她倒是放心,说走就想走,呼哨声后,召集起马场的能召集的力量,不过也就是二十来人。可是见到刘江源,翟弘和萧布衣都在牧场,却是犹豫起来,如果为了找父亲,倾巢而出的话,那牧场可是有点危险。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总认为萧布衣淡定自若,倒觉得萧布衣说的好像不会错。可是白万山毕竟不是萧布衣的爹,白惜秋也是不敢肯定。
萧布衣并不应承,望着刘江源道:“乘黄丞,你的确是有过错,只是你最后关头冒着生命危险提醒我们,足可抵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是文官,落在贼手,当是自保为先,何况你先前也在公文中提醒了我,不必过于自责,最多回转东都后,罚你半年的俸禄好了,起来吧。”
他最后一句话是含笑说出,刘江源感激涕零,缓缓站起道:“谢大人。”
“等等。”白惜秋想到了什么,“萧大人,你说乘黄丞早在公文中就有暗示,我怎么没有看出?”
萧布衣笑道:“方草当初送公文之时,说刘江源说过,我是认得刘江源画押的,却不知道我这个大人向来不太理事,对于他的画押自然一无所知。方草如果按照刘江源所说,当然是刘江源在暗示我什么,我若是当场揭穿,只怕他们恼羞成怒杀了刘江源,索姓将计就计说公文没有什么问题。”
“你倒是将计就计的救回了你的属下,可你想到没有,你这么一赌,我爹怎么办?”白惜秋急道。
萧布衣不语,翟弘却是暗自沮丧,心道原来计划有了破绽,对方早是准备你上钩。转念一想,这样一来萧布衣说不定会有安排,白万山不见得死,白万山不死,自己当然也能活命,如此一想,反倒高兴起来。
“萧大人目光如炬,原来早发现我等的纰漏之处,”翟弘奉承道:“我等米粒之光,不敢和大人争辉。白大小姐,萧大人运筹帷幄,想必早有打算,令尊定然会安然无恙。白场主若是无事,小人在大人眼中算不了什么,大人清风明月,看我等就是尘埃落叶,不如就当我是个屁,就把我放了吧。”
萧布衣笑着收刀,“翟当家,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大人请讲。”翟弘见到萧布衣收刀,心道有门,此人喜好马屁,自己倒要不时的奉承两句。
“方草真的叫方草吗?”萧布衣问。
翟弘这时候为了活命连祖宗都能出卖,当然顾不得方草的,“他其实本名叫做房玄藻,齐郡人,当初杨玄感叛乱的时候,他就是跟随了杨玄感,后来杨玄感身死,他就躲到了梁郡,后来辗转到了宋城,改名方草做了个驿官。这次我们来攻打清江马场,都是他的馊主意……”
翟让竹筒倒豆子一样把所有的事情说了一遍,反正在他看来,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秘的,说完之后不忘记说一句,“饶是房玄藻和徐世绩都是自诩大才,可见到大人如冰雪遇阳光般,转瞬消融,可笑可笑。”
说完可笑后,翟弘跟着干笑几声,只是太过紧张,笑起来有如夜宵般,多少有些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