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正在对薄公堂,于老爷子也闻讯赶来,他父因子贵,被封为正五品奉议大夫。虽然只是个荣衔,但魏知县身为朝廷命官,岂能不以为然?
魏知县赶紧下了官座,拱手相迎道:“老封君亲自前来,下官有失远迎。”
于老爷子年过花甲,身子却硬朗着呢,只是此刻要倚老卖老,自然装出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朝魏知县缓缓抱拳道:“老父母哪里话,老朽前来领罪了。”
“老封君何罪之有?”魏知县忙道。
“看我那孽畜跪在堂下,想必是触犯了国法。”于老爷子悠悠道:“子不教父之过,老夫自然也有罪……”
魏知县只好叫于秀才他爹起来,又让人给于老爷子搬了椅子,在堂下就坐。这才回到大案后坐定,但已经没了之前独断专行的气势,对于老爷子简单介绍了案情,然后温声道:“具体的情况就是这样,老封君怎么看?”
“初嫁母家主婚,再嫁夫家主婚,这是千百年来的规矩。”于老爷子垂着眼睑道:“未经我于家同意便私自婚配,婚书不能成立。”老东西人老成精,自然明白这份婚书是否成立,决定着此案的胜败。
“《大明律》上哪里规定再嫁要夫家主婚?”陈德业大声道:“反而规定女方父母、祖父母才有为女强行婚配之权!”这也是他打官司的底气所在。
但于老爷子嗤之一笑道:“你也活了一大把年纪,出去打听打听,婆家没死绝之前,哪个寡妇由娘家做主再醮?”
“但《大明律》才作准!”陈德业抗声道。
“蠢材,我大明朝讲得是德主刑辅。”于老爷子不屑的哼一声,朝魏知县抱拳道:“还请老父母以本县风气为重,礼教大防为要,慎重判决此案。”
“唔……”魏知县点点头,默然不语。他虽然是圣人门徒,但终归是个有血有肉的年轻人,从感情上自然同情陈德业和柳氏,对于家摆出一副卫道嘴脸、实则只为一己之私也深感厌恶。
但是县令极其重要的一项职责,便是掌导风俗、教化百姓。什么是风序良俗?去县衙外面旌善亭上,看看那些孝子贤孙、贞女节妇之事就知道了。国朝以忠孝治天下,忠孝的具体化就是三纲五常,纲常关乎道统,更重于律法,这是每个知县都知道的。
魏知县之前也认为维护纲常天经地义,可真遇到事儿上他才明白,卫道士其实就是刽子手……看着大腹便便的柳氏,让他如何狠下心去,将其腹中孩儿定为野种?那会扼杀一条小生命啊!
况且,陈德业也不是毫无依凭,他手里有婚书,还有《大明律》撑腰,自己若是判他妻离子散的话,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一旦闹将起来,不给是分巡道找机会整治自个么?
是循法还是从俗,魏知县发现自己真是左右为难。沉吟良久,方对那于老爷子道:“老封君,此事闹大了,对谁都不好。不如让下官调解一番,化而了之吧。”
“大人好意老朽心领了。”于老爷子正色道:“但我于家三辈无犯法之男,五世无再婚之女,绝不能破这个例!”
“柳氏如今已是身怀六甲,”魏知县又劝道:“如果生在于家,想必贵家不会舒服,孩子也没法堂堂正正做人,何如高抬贵手,放他俩一马。那样,谁不说于家宅心仁厚、宽宏大量,老封君您说是吧?”
魏知县这话,可以说给足了于家面子,谁知于老爷子并不领情,仍苦着脸道:“按说老父母开口相求,老朽不得不从。但我可以不顾于家的颜面,却不能有违纲常。国朝以礼教治天下,我于家深受皇恩,岂能……”
任他说破嘴皮,老东西就是不松口,魏知县只好将那柳氏收监,暂且退堂,宣布择日重审。
回到签押房,魏知县让人把王贤和司马求找来,叹气道:“这个案子着实难办,若由本官来裁决,不论何等结果,都会有人诟病。可于家又不接受调解,这可如何是好?”
“东翁莫急,”司马求一脸笃定道:“仲德必有对策!”
“……”魏知县和王贤一起看他一眼,你老倌儿也太会偷懒了吧!
“仲德你说。”魏知县只好问王贤。
“是……”王贤的态度就端正多了,不端正也不行啊,因为在这事儿上他失算了……他本来以为那陈德业有婚书在手,于家不能把他怎样,最后只能和解了事。谁知却低估了于家的顽固程度。“学生以为,我们可以采取拖延战术。”
“拖延?”魏知县皱眉道。
“是,”王贤点头道:“柳氏已经怀孕七个月了,老爷怕她出意外,故而待其产后再决此案,自然合情合理。”顿一下道:“待到孩子生下来,那跟怀在肚里完全是两码事。老师怜惜婴儿无辜,欲全其父母,故判柳氏将财产并嫁妆留给于家,净身出户,嫁与陈德业!”
“善哉,此必为士林名判也。”司马求也来了精神,笑着接话道:“最多再让陈德业吃顿板子,算是他妄为背俗的惩罚。再勒石宣布下不为例,便可周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