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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夫子自道扪心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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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宿坠落,灵气流转,鬼神并起,阴阳混淆,幽明难辨,异象横生,你曹逆是武夫之人,亲眼见这般千奇百怪匪夷所思,是何心境?”

曹逆答道:“君子觉其平常而小人道其怪。”

陈平安会心一笑,伸出一只手掌,“先前多有得罪,有请曹逆落座。”

剑客曹逆洒然笑道:“当仁不让,舍我其谁。”

先是贺蕲州再是曹逆,两位六境武夫都坐下了,结果钟倩这位公认的天下第一,还站着。

曹逆有意无意看了眼钟倩。

钟倩咧咧嘴,心里那个气啊,老子在落魄山,别说坐着,那都是躺着的!

“曾经有位姓朱的前辈武夫,他当年给我打过两个比方,说经络如路,一口纯粹真气流转就是车马通行,故而又需要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在此境偷懒的,也可以走捷径,少铺路,更快跻身下一境,但是同境武夫捉对厮杀,就像两国兵马沙场对峙,自然是谁调兵遣将更快谁就能赢。也像是个庄稼汉,想要一年收成好,就要多劳作多吃苦,多耕种几亩良田,说得相当粗浅易懂了。”

之后陈平安又粗略解释了武道水银镜的关键所在,到底何为“泥菩萨过江”,其凶险和裨益各在何处。

“关于武胆,我再转述几句前人传授拳理,既是捷径也非捷径,单说炼气三境武夫,以前俞真意和种秋他们听了也没用,但是如今时机有了,你们可以尝试一下,最好是拣选那些厉鬼横生、阴兵作祟战场遗址,污秽不堪的阴风煞气与至阳至刚的罡风夹杂共处,面对千军万马一般的凶悍鬼物,武夫置身其中,单枪匹马,如与天地问拳,自然可涨拳意,精进拳招。或是堂堂正正,与坐镇战场遗址的那些将帅英灵问拳。”

“武夫身陷必死之地,全无退意,便是拳谱上所谓‘向死而生塑武胆’之宗旨真意。在暗无天日的阴森战场遗址,武夫神意与拳罡,可如烈日悬空灼烧天地,万邪辟易。其次就是去沙场搏杀,身陷血战死战,最终悟得一个‘举世皆敌’。最后才是武夫之间的切磋。当然,前两者的凶险程度,可想而知。”

“武夫身上流淌拳意,如有神灵庇护,等到六境武胆一生,气象各有千秋。故而武夫跻身此境,可以称之为小宗师了。”

在开始阐述魂魄胆武学三境之时,陈平安又抬手挥袖,那副武夫身躯“地图”旁边,又凭空多出了一幅仿佛“天象群星”的人身天地,一座座窍穴,一座座气府,密密麻麻如星辰悬空。

高君蓦然睁大眼睛,如见瑰宝!她屏气凝神,定睛望去,争取以最快速度记住这幅图像的所有细节。

那个一直无精打采的孙琬琰更是神色剧变,她终于忍不住惊讶出声,“不可能!人身气府,都在猜测数量总计不才是三四百个吗?怎么可能如此之多?!”

直到这一刻,孙琬琰才真正体会到何谓井底之蛙,何谓天壤之别,她深呼吸一口气,学那高君,开始死记硬背起来。

周姝真神色复杂至极,她可能在场唯一比高君更多掌握气府所在、只是尚未成功开辟的炼气士。

所以周姝真很清楚这幅画卷的真正价值,光是这一幅玄妙至极的“仙家星图”,何止是价值连城四个字就可以形容的?

“武夫由六升七,是为金身,金身破境,就是能够与中五境练气士一般御风的远游境,所以才会被称为羽化境。”

“炼神三境,尤其是金身境,传闻别有洞天,或凭个人机缘或是家学师承,得以另辟蹊径者,就可以借助驱使、聘请、祈求三法,就像请神上身一般,用来加持自身体魄,如沙场士卒披挂甲胄,如炼气士身穿法袍。只不过我所学拳法,不走这条道路。”

“至于九境山巅境,以及在此之上的止境。在这之间,我只说有一关隘,名为‘撞天门’。”

陈平安微笑道:“你们今天听说过,有所了解就可以了。学武教拳是有的,但是喂拳不是喂饭,得靠你们自己熬。”

就在此时,草原之主拓跋大泽抱拳,眼神诚恳,用一口蹩脚的中原雅言开口道:“恳请陈剑仙不再藏私,倾力而为,给我们抖搂一手绝学,反正我这辈子不敢奢望什么山巅境,止境更是想都不敢想了,就想着能够亲眼看一看到底什么是止境武夫的大宗师气象!”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还觉得我会让你看见吗?”

陈平安反问道:“你当是花钱看戏呢?嗯?”

程元山开始担心拓跋大泽这小子会不会躺地上睡觉了。

拓跋大泽却是神色不变,反而大笑不已,大声道:“方才说了几句矫情话,陈先生容我改个口,老子这辈子要去山巅看一看,亲自领教什么叫‘撞天门’!至于成与不成,死了才知答案!”

也不见陈平安拉开拳架,一袭青衫依旧只是抬脚再跺脚。

以这座大木观和秋气湖祖山作为中心,刹那之间,在周边高高竖立起四面墙壁。水起悬天,动人心魄。

四面高墙无声无息退回湖中,显而易见,那位青衫剑仙这是抖搂了两手大宗师修为?

拓跋大泽张着嘴巴,沉默片刻,嘿嘿笑道:“陈先生,说真的,我两腿发软了,能不能坐着休息一会儿,缓一缓?”

陈平安笑着点头,“能屈能伸大丈夫。”

“武夫炼气魂魄胆,那么炼气士在三魂七魄一途的研究,只会更深更远。其中三魂为胎光、爽灵、幽精。”

“炼气士境界划分更多,总计十五境……”

陈平安抖了抖袖子,那幅武夫人身山河图消逝不见。

当陈平安说到这里,怀复突然开口言语,“先前陈先生有一语,‘通于神明,参于天地’,又说不见其事而见其功,谓之神。”

一阵哗然,一众议事成员虽然声音都不大,但是聚在一起就不小了,都觉得你这位山君在紧要关头,问东问西作甚?!

毕竟炼气士未必对武道境界太感兴趣,但是纯粹武夫却一定对炼气士境界不敢有任何掉以轻心。

稚童模样的山君怀复,置若罔闻,只是盯着那位青衫剑仙,继续自顾自说道:“我对于自己如何成为山水神灵,不想着追本溯源,但是心中却有疑惑,这些年来始终百思不得其解,在此虚心请教先生,若说人身难得,那么死而为鬼,其中某些文武英灵,之所以有异于神识昏昧、渐渐消散天地间的孤魂野鬼,在于一点人性真灵不散?还是前世存善心行好事得善果得好报使然?若果真是此理,生人死后为何又会转为厉鬼,又为何我观看某些鬼物的生平业报,明明是前生恶行累累之辈,却能长久存在于人间,甚至是窃据山水,建造祠庙立起神像,堂而皇之享受百姓香火?难道是还需要再往前寻求脉络,追溯三世甚至是更多的业力和因果之循环?”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只清楚英灵的出现,能够长久行走于阳间阴间而无碍,确是一点真灵不灭使然。其余不知。”

怀复点点头,“我未来自行探寻答案。”

也不用陈平安开口说话,他就自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孙琬琰跟着询问,“我也有一问想要请教,曾经在书上见到一句话,惟天下至诚能尽其性,此语有理无理?”

陈平安点头笑道:“当然有理。”

孙琬琰笑道:“那就更奇怪了,在座某些家伙,也算得什么心诚之人,或者说是……好人?”

陈平安淡然道:“能否修道,淫祠成神,上山成仙,无关善恶,只在纯粹,且在机缘。”

孙琬琰欲言又止。

陈平安微笑道:“所以才要另外的某些人同样站在这里,别给某些人让出位置和道路,孙道友,你觉得呢?”

孙琬琰眼睛一亮,她仪态万方地侧身施了个万福,笑着落座。

那个自号陶者的老人,沙哑开口道:“一事求教,何谓修道?”

陈平安答道:“物其有矣,惟其时矣。故而心诚则形,形则有神,神则能化,有理之义而遇事愈明,变化代兴,是谓天德,是为修道,是谓至人,是为得道。”

“夫子自道即是传道!”

老人咀嚼片刻,赞叹不已,笑着抱拳道:“老胳膊老腿了,请夫子赐座。”

陈平安伸出手,微笑道:“老先生只管随意。”

钟倩算是看明白了,敢情是脸皮厚一点的,就都能坐回去?只说这个老家伙,是鬼物吧,扯啥老胳膊老腿的。

所以钟倩咳嗽一声,扭扭捏捏半天,才试探性开口问道:“陈山主?”

陈平安笑道:“自家人,知根知底的,要坐也行,站着压轴也可以,只看钟宗师当下的心情。”

钟倩哪里会客气,赶紧坐下,靠着椅背,伸长双腿,双手扶住椅把手,舒舒服服吐出一口气。

反正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自己跟着山君怀复,孙琬琰和那个老家伙,帮着你们尽可能多争取一些时间去记住第二幅仙图了。

陈平安继续说道:“下五境,铜皮境,草根境,柳筋境,骨气境,筑庐境。与武夫炼体三境同异,诸位自行体会。其中第三境,别称留人境。”

“中五境,洞府境,观海境,龙门境,金丹境,元婴境。‘结成金丹客,方是我辈人’。高君如今就是金丹境,与元婴境一起称为地仙。可以阴神出窍远游山河,可以淬炼出一副阳神身外身。”

“上五境,玉璞,仙人,飞升。第十四境,天人合一,暂名合道。第十五境,没有名称。”

相较于第一幅山河图,这位陈剑仙似乎关于第二幅星象图,说得过于言简意赅了?

其实将细节都已记住的高君硬着头皮,以心声说道:“陈山主为何这般厚此薄彼?”

“只是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才有没有跟你多计较什么。你这个湖山派掌门,就别得寸进尺了。”

陈平安便以心声提醒道:“多学学我,见好就收。”

那幅仙图就此消散。

高君思来想去,终究是无言以对。

陈平安伸手捻起那片树叶,轻轻丢出,在众人视野中一闪而逝。

莲藕福地已经是升无可升的上等品秩福地,以后至多是再多出一座与之衔接的小洞天。

如此一来,只要落魄山不作拦阻,如今已经是金丹的高君就必然是元婴境,甚至有希望跻身上五境。

孙琬琰资质极佳,她甚至可以转入门槛极高的符箓一道,未来成就肯定不低,只要给她两本道书,一本只需是浩然入门品秩的符箓道书,再加上一本适宜鬼物炼气的秘笈,孙琬琰在未来百年之内,一定会成为那种剑修除外、同境无敌手的金丹地仙。

俞真意当年传授给主动投靠自己的程元山的几种秘传道法,藏私不多,可以算是仅次于高君的半个亲传弟子了。

所以脱胎换骨的程元山,确有金丹资质,只不过有资质是一回事,成不成是另外一回事,上山修道,绊脚几次,在所难免。

敬仰楼周姝真,当年的学武成就,如今修道的根骨资质,都与臂圣程元山在伯仲之间。

但是有一点,周姝真要比程元山更有优势,那就是占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宜,俞真意是全靠自己琢磨出来的仙家术法,敬仰楼却是名副其实的家学渊源深厚,光是炼气士拿来就可以用的现成秘笈,就有五十余部,只说周姝真和当代楼主,就分别修炼了十余种仙家术法。

当初陆台几次做客敬仰楼,其实就是为了堵门和拦路,坚决不让俞真意进去看书。

俞真意能比他更闲?陆台的这个魔教教主,当得那才叫一个整天吃饱了没事做。

只说最后一次,陆台更是带上了那几位嫡传弟子,明摆着就是奔着守株待兔、顺势做掉俞真意的,陆台连山水阵法都布置好了。

可惜俞真意悄然退走了。

至于那头修行火法的走水湖蛟,只要魏良管束得当,她甚至可以成为一位元婴。

这就是得天独厚的机缘了,她真名胡焦,大道高远,又是第一位走江的精怪之属,被此方天地所青睐,属于法外开恩。

这才让心存“要以火法烹煮江河”的一条开窍山蛇,有惊无险涉水成功。

魏良若是此时不管,难道等到她境界超出了魏良,依旧桀骜不驯,肆意妄为,再由落魄山来管?

纯粹武夫当中,曹逆很快就是金身境了。

至于暂时还是天下第一的钟倩,只要别一年到头都在落魄山那边,只顾着蹭吃蹭喝,多跟老厨子“蹭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成为远游境武夫,悬念不大。

唯一的问题,在于钟倩在跻身远游境之后,一旦被其他纯粹武夫追上并且赶超,例如曹逆,钟倩就很难更上一层楼,顺势跻身山巅境了。

这座天下,武运充沛是不假,但是武运的流转,可不讲究什么公平。

只说那个江神子,或者说鬼物蒋泉,习武天赋并不逊色于钟倩。李邺侯身边的皎月湖客卿,武夫杀青,其实就可以被蒋泉拿来当作“真迹”去临摹。

当然还有那个袁黄,估计以后武学成就不低。

至于乌江,比起江神子和袁黄,无论是目前打熬出来的武夫体魄,还是天资,以及拳意的凝练程度,还是要差了明显一截。

学拳一事,体魄坚韧与拳意浑厚,才是千金不易的立身之本。炼体炼气总计六个境界,每个台阶,都需要走得步步稳当扎实。

那个曾经给乌江当师父的陶斜阳,自身学武很一般,教徒弟更是马虎得一塌糊涂。

换成我陈平安来教拳,给自己十年功夫,这会儿的乌江,不得是远游境起步?

陈平安说道:“既然闲聊结束,那就该定规矩了,若有异议,可以商量。”

那个斧正山的山神老妪谄媚,低头弯腰笑道:“陈剑仙,我能不能也坐下聆听教诲?”

陈平安默不作声,只是老妪身边那张椅子砰然碎裂,竟是当场化作齑粉。

老妪被吓得连连告罪,北晋国皇帝唐铁意眼皮子微颤,拓跋大泽同样心生警惕。

陈平安双手笼袖,缓缓道:“家国天下,仙家道场,江湖门派,有规有矩,才是正理。”

“炼气士的仙家府邸,山水神灵的神主祠庙,鬼物精怪的山头道场,山上与山下,庙堂和江湖,以及幽明殊途,朝廷封正也好,禁绝淫祠也罢,反正都需要循规蹈矩。”

“东岳赵巨然,其治所所在,负责执掌天下鬼物与阴间,故而需要赵山君兼管人间所有城隍庙。”

山君赵巨然愣了愣,依旧是坐着抱拳还礼,沉声道:“东岳领旨!”

“中岳郑凤洲,职掌天下文运流转,第一座文庙就建造在西岳,主祀至圣先师,副祀道士碧霄洞主。”

陈平安继续道:“至于一众陪祀圣贤,主殿和东西两座侧殿,各自陪祀几人,这些具体祭祀的礼制规格,郑山君你与四国君主和其余山君自拟定。两幅挂像,我随后会交给郑山君带回治所。”

一直站着的郑凤洲显然极为意外,仍是抱拳朗声道:“谨遵法旨!”

说完这个,郑凤洲便大大方方落座了。

“南岳怀复,职掌天下武运流转,建造首座武庙,同样是商议选择哪些名将作为陪祀。武庙主祀道士碧霄洞主。副祀……”

陈平安停顿片刻,沉声说道:“武夫崔诚!”

怀复抱拳道:“南岳领命!”

“西岳山君宋怀抱,职掌勘验天地灵气流转,负责将人间炼气士不论出身,一一记录在册。兼管世间飞禽走兽,冶炼铸造,男女姻缘,以及各国钦天监和望气士。”

宋怀抱闻言叹了口气,他比起中岳郑山君更意外,本来以为这趟秋气湖之行,别说什么竹篮打水一场空,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吧,不曾想还能领取这么一份结结实实的神位权柄?!

宋怀抱低头抱拳,再没有半点玩世不恭的表情,神色肃穆道:“西岳遵旨!”

等到宋怀抱落座,那么五岳山君当中,就只剩下那位自号玉牒上人的北岳山君了。

陈平安笑眯眯道:“北岳神职,暂时还没想好。”

大木观内,不少人面面相觑,或是对视而笑,还有些忍不住笑出声的。

玉牒上人竟是神色如常,换手搭着拂尘,大义凛然道:“陈先生此次为我等传道解惑,何等辛苦,不着急,半点不着急,陈先生不妨休歇片刻……”

稍稍抬头,见那位青衫剑仙想了想,好像又打消了念头,收回了原本到嘴边的言语,然后就那么怔怔出神,心不在焉了。

本来对于客气话、场面话那是极有心得的老人,只好继续说下去,亏得精通这门学问,还能就这么一直强撑下去。

陈平安好像故意将这位山君晾在了一边,其实是分心了。

记得李-希圣曾经在天外挥袖“画”出一幅天象群星轨迹图,原来周密利用蛟龙沟,扶摇洲和桐叶洲三地,打造出一座痕迹浅淡的秘密阵法,用来加固天外“青道”轨迹,联手十四境大妖初升,共同牵引一座蛮荒天下撞向浩然天下,欲想两船就此相撞。

陈平安利用叠阵,白景则利用法宝术法,都没闲着,收纳三场灵气大潮,各有收获,每次开门,大致相当于接纳一位飞升境修士的灵气积蓄。

人间每位金丹地仙都会举办开峰典礼,究其根本,就是占据一座道场,让其名正言顺汲取天地灵气。

联手成功阻挡下蛮荒“渡船”之后,陈平安带着小陌和白景重返那处太虚“战场”,结果仍是被想到一块去的蛮荒老妪和大妖官乙捷足先登,后者抢先归拢了潮水余韵和青道真意,不过陈平安他们也不算白跑一趟,白景直接递出一剑,当场搅烂了官乙的一条胳膊,只是帮着老妪护道一程的官乙,毕竟不愿与白景这种没道理可讲的剑修结仇,她便主动示好,当是破财消灾了,丢给白景一截生长有数粒绿芽的古枝。

不作纠缠,等到官乙和老妪离开,只剩下些残羹冷炙,白景自然是瞧不上眼的,就跟修士走在路上,瞧见地上有颗铜钱,自然懒得弯腰捡钱。

只是山主发话了,她又刚刚从官乙那边白得了一根“值不了几个钱”的古枝,她才乐意“举手之劳”,收拢了相当于一位玉璞境练气士的灵气积蓄,凝为一颗青杏大小的灵珠,因为珠子内蕴藏青道轨迹的些许道韵,陈山主所谓的蚊子腿也是肉,与故意不说破那截树枝真实来历的白景一样,说得违心了。

大概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谢狗在落魄山待得很习惯,不是没有理由的。

之后双方按照约定,在天外坐地分赃。

白景给出三颗拳头大小的碧绿珠子,相当于两位飞升境练气士的灵气家底。

本来想着缺斤短两如何蒙混过关的白景,只因为身边有小陌,她难得大气一回。

先前在北俱芦洲晃荡,貂帽少女沾染了不少浩然风气,市井坊间,金、银匠人想要挣钱,除了招牌手艺,总不能是靠良心吧。

一趟天外之行的全部收益,陈平安都有安排。

自己汲取的三股大潮灵气,落魄山和青萍剑宗,密雪峰长春-洞天内的赤松山。

至于那颗“收尾”得来的青杏宝珠,

本来是两种打算,要么将其揉碎,蕴藏灵气全部融入莲藕福地的人间,要么单独赠送给某人或是某座道场,至于到底送给谁,只看那场秋气湖大木观的议事结果了,可以是高君的湖山派,也可以是福地某座大岳山君府,或是南苑国太上皇魏良。这么一颗看似不起眼的灵气珠子,对他们这些福地本势力而言,何止是天降横财,简直就是一笔巨款了。可惜魏良是第一个被刨除在外的。本来南苑国三千精骑护送桐叶洲流民进入福地避难躲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故而在陈平安内心的排序,魏良和南苑国,其实是很靠前的。

而白景最后给出的两颗碧绿珠子,也分量不轻。陈平安难得记起一回自己的山主身份,准备用来闭关破境时用,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就在玉牒上人都觉得自己无话可说的时候,那位学究天人的年轻夫子,好像总算回过神了。

陈平安笑道:“那你就管着这座天下,所有获得朝廷正统封正的山水神灵?负责编订一部山水官场的金玉谱牒。就是不知道辛苦不辛苦?”

玉牒上人打了个稽首,连连说道:“不辛苦,不辛苦!”

陈平安说道:“官管官一向最难管,山君可要小心了。”

玉牒上人就没有直腰抬头,说道:“小神必须谨慎再谨慎,务必做到不辜负陈剑仙的厚望……”

陈平安以心声无奈道:“落笔空灵如神助,每从游戏得天真。既然都事到临头了,吴山君又何必继续藏拙,陆台当年做客北岳山巅,与此间天地第一尊神灵的吴山神,可谓相逢投缘,一同饮酒焚柏吟道篇,怎么,陆台在你那边,说我坏话了?”

如果说松籁国水神宋检,是第一位淫祠山神,那么这位北岳张山君,就是当之无愧的首尊山神。

道人模样的老者,微微一笑,挺起腰杆,手捧拂尘,气势浑然一变,判若两人,老山君捻须笑道:“陆道友在我这边,提起陈剑仙,那真是好话都说尽了。今日一见,才知陆道友所言不虚,原来人间真有陈剑仙这般……好人。”

道观外,落水的江神子被袁黄和乌江打捞而起,救是无需救的,蒋泉本就是鬼物。

曾经的落第书生,如今的鬼物,蒋泉清醒过后,失魂落魄,黯然神伤,坐在道观山脚那边,既不去大木观内找那人寻仇了,却也不愿就此离去。

就在此时,从水中走出一位女子,秋波流转,她眨了眨眼睛,蹦跳着上岸,“蒋泉,还记得我吗?”

蒋泉抬起头,一脸茫然,她是顾苓?自己是在做梦吗?

女子故作伤心状,“这才过去几年,就忘记我啦,你们读书人真是薄情寡义……”

说着说着,女子便笑着流下眼泪。

蒋泉站起身,将她抱在怀里,轻声道:“曾经都是人,如今都是鬼,顾苓,我们真是般配。”

女子轻轻点头,“谁说不是呢。”

陈平安站起身,抬头望向天幕,拱手抱拳,微笑道:“谢过老观主顺水推舟。”

远在青冥天下青神王朝的老观主,笑呵呵问道:“都被我如此刁难了,你小子这算不算是以德报怨?”

陈平安笑着不说话。

老观主说道:“不错,还是当年的那个傻子,真被你小子说到做到了。”

陈平安这才开口道:“前辈没有看错人。”

老观主一时无言,最后只是笑骂一句,便撤掉了神通。

小陌忍住笑,一旁名为傅玄介的女子剑修,她由衷赞叹道:“碧霄洞主,小陌先生,这个陈平安实在是太……唉,算了,我不会说好话。”

老观主神色淡然道:“小陌,回去的时候提醒他一句,只要还没有跻身十四境,就别来这边了。等到他有了此境,某些话才有些分量。”

曾经有个背剑误入藕花深处的少年泥腿子,他那会儿坚持认为,大概只是他觉得,人间万物多如毛,我有小事大如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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