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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三章 持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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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玉圭宗护山大阵和蛮荒天下军帐之间的广袤战场上空,一袭鲜红法袍的飞升境大妖重光,悬空而立,法袍名为“沉彩”,进入浩然天下之后,负责统筹三大军帐的战事,在桐叶洲炼化了不计其数的战场魂魄,愈发鲜艳,细看之下,每当法袍表面泛起轻微涟漪,便是小天地当中大河万里、血海滚动的惨烈场景,数百万魂魄幽灵如同置身于炼狱油锅当中,被一种类似大火走水的炼化法门烹煮,这件法袍便是重光试图再造一条“幽明光阴”的合道之物,是重光将来跻身十四境的大道根本契机所在。

如今桐叶洲别处再无战事,就专门盯上了玉圭宗,因为甲子帐那边给出承诺,只要重光能够斩杀姜尚真,战功相当于一位飞升境,类似萧愻剑斩玉圭宗的上任宗主,飞升境荀渊。

又因为剑气长城那位年轻隐官,披了件相同颜色的法袍,所以如今重光有了个“老隐官”的绰号,对此还挺得意。

坐等玉圭宗覆灭的大妖重光,猛然抬头,毫不犹豫,驾驭本命神通,从大袖当中飘荡出一条鲜血长河,没了法袍禁制,那些长河当中数十万残破魂魄的哀嚎,响彻天地,长河浩浩荡荡撞向一张大如蒲团的金色符箓,后者突兀现身,又带着一股让大妖重光倍感心颤的浩然道气,重光不敢有任何怠慢,只是不等鲜血长河撞在那张渺小符箓之上,几乎一瞬间,就出现了成百上千的符箓,是一张张山水符,桐叶洲各国五岳、江河,各大仙家洞府的祖山,在一张张符箓上显化而生,山矗立水萦绕,山脉舒展水蜿蜒,一洲山水相依。

莫不是中土神洲的符箓于玄?

重光稍有犹豫,便驾驭鲜血长河当中的那拨强大英灵鬼物,稍稍后撤到江河尾端水域,反正如今这处战场,还有那王座袁首负责督军,私底下重光与袁首有过一桩约定,重光只要姜尚真那条命,此外玉圭宗一切山头、修士,都归袁首。

一位丰神玉朗极有古风的年轻道人,凭借这门自创的山河跨洲符,现身桐叶洲南端战场,只见那身穿黄紫道袍的年轻道士,一手托一方五雷法印,一手掐指剑诀,一道雪白虹光骤然亮起天地间,让旁人根本分不清是符箓之术,还是剑仙飞剑,瞬间就将那条鲜血长河直接拦腰斩断。

重光心中惊骇万分,叫苦不迭,再不敢在此人眼前卖弄幽明神通,竭力收拢溃散的鲜血长河归入袖中,不曾想那个那个来自龙虎山天师府的黄紫贵人,一手再掐道诀,大妖重光身边方圆百里之地,出现了一座天地并拢为方正牢笼的山水禁制,好似将重光拘押在了一枚道凝玄虚的印章当中,再一手高举,法印蓦然大如山岳,砸在一头飞升境大妖头颅上。

重光只得现出真身,却依旧未能撞开法印,不但如此,重光被那方法印一压制下,笔直坠地。

大妖真身给镇压得直接趴在地上,不愿就此,双手撑地,想要以背脊拱翻那枚法印。

重光不但擅长消耗战,本命遁法更是蛮荒天下的一绝,所以哪怕一位大剑仙对敌,重光依旧丝毫不惧,比如中土神洲十人,哪怕周神芝与那怀潜联手,重光虽说对敌其中之一,都谈不上胜算多大,可好歹想撤就撤,无非是狼狈些,折损些大道根本之外的身外物,但是重光就怕符箓于玄这等更不怕消耗战的老神仙,更怕传闻一手天师法印、一手持仙剑万法的龙虎山赵天籁!

年轻道士飘落在法印之上,当双脚触及印面之时,法印一个势不可挡的轰然下坠,将那试图挣扎起身的大妖重新压下,战场上顿时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除了法印压顶大妖,更有九千余条闪电雷鞭,声势壮观,如有四条瀑布共同倾泻人间大地,将那个撞不开法印就要遁地而走的大妖,拘押其中。法印不但镇妖,还要将其当场炼杀。

一棍迅猛砸来,倾力一击,有那开天辟地声势。

年轻天师真身纹丝不动,只是在法印之上,现出一尊道袍大袖飘荡、浑身黄紫道气的法相,抬起一只手掌挡住长棍,同时一手掐诀,五雷攒簇,造化无穷,最终法相双指并拢递出,以一道五雷正法还礼王座大妖袁首,近在咫尺的雷法,在袁首眼前轰然炸开。

打得那御剑持棍的袁首眼冒金星,只得拖棍而走,脚踩飞剑一并踉跄后退,一口气撤出数十里才稳住身形。

好道人,好雷法,不愧是龙虎山大天师。

袁首虽然不太介意法印下边那头飞升境的生死,但是如果重光这个家伙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终究不好与甲子帐交待,尤其是周密那厮,如今更是让袁首忌惮万分,与仰止合计过,双方最好都别靠近周密,所以袁首才来这桐叶洲最南边的玉圭宗战场,仰止则去了南婆娑洲战场。

赵天籁那一尊法相,黄紫两色道法真气凝聚在三丹田,如有三座星辰盘旋不定,斗转星移,繁密却有序。

一只手掌拦长棍,一记道诀退王座,赵天籁真身则环顾四周,微微一笑,抬起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掌,晶莹剔透,虚实不定,最终凝神望向一处,赵天籁一双眼眸,隐约有那日月光彩流转,然后轻喝一声“定”。

吾法笃定,精神专一,气合体真,专克遁术。

万鬼精怪,魑魅魍魉,虽能变形隐匿,而不能在我镜中影变丝毫。

龙虎山大天师以一手出神入化的镜诀,将那好似“蜕皮”离开真身、而非什么阴神远游的大妖重光,定身在一条好似被冰冻起来的光阴长河当中。

大妖重光怒吼道:“袁首救我!”

“废物只会聒噪!”

袁首怒骂一句,不过仍是选择救下重光,身高蓦然千丈,一棍砸向那尊天师法相,后者双手五指均收伏在掌心,五指攒簇正法,雷法分出五色光彩,正是龙虎山天师府秘术之一,道诀五雷指。

世人只传凡有妖魔作祟处,必有桃木剑天师。

却不知道凡入山渡江、去病治邪、请神敕鬼、龙虎山天师皆有掐诀书符,雷法浩大,邪祟避退。赫赫天威,震杀万鬼。

一般的天师府黄紫贵人,生成这门指诀,就该言出法随,施展雷法,但是那尊大天师法相却再改道诀,五雷缠绕手腕之外,又双手背对,右上左下,双手中指和无名指相互勾连,左手向外旋转,最终两手掌心皆向上,掌上造化万千,如有雷鸣震动,与此同时食指勾食指、小指勾小指,一气呵成,雷光交织,一瞬间就结出一记反手翻天印。

加上先前蓄势待发的五雷指,赵天籁法相已是两印在手,道法蕴藉双手,如同一道雷法天劫高悬战场上空。

可这位远道而来的年轻道士依旧意犹未尽,电光火石之间,又结紫薇印,再施展一门玄妙神通,以一法生万法,紫薇手印不动如山,但是有法相双手虚相,稍稍变换手指道诀,一鼓作气再起伏魔印和天罡印。

又以三清指,生化而出三山诀,再变五岳印,最终落定为一门龙虎山天师府秘传的“雷局”。

一法生万法,万法归雷法。

且有一座八卦图阵缓缓旋转双手之外,加上三座斗转星移的大千气象,又有五雷攒簇一掌造化中。

一个到了战场后也不说一字,就要打杀一头飞升境的年轻道士,不但脚下法印已经镇压大妖重光,看样子还要与那王座袁首分个胜负生死。

这位龙虎山大天师,好像要一人勘破所有天道真意。

一道道指诀、手印、雷局,当真只是龙虎山大天师法相的弹指之间,便是一位玉璞境修士,都无法看清赵天籁的天师法相到底掐了几记道诀,更别谈看清楚赵天籁如何握捻法诀。而且赵天籁好像根本不需要持咒稳固道法真意,所以这都不算是什么玄之又玄的言出法随了,而是在山巅修士当中流转中的“心起道生,万法归一”。

最终天师法相掐诀收官,竟是将所有道诀法印合成了一记剑诀。

如手托一轮白日,光芒万丈,宛如九万剑气同时激射而出。

玉圭宗修士和蛮荒天下的攻伐大军,不管远近,无一例外,都不得不立即闭上眼睛,绝不敢多看一眼。

片刻之后,天地寂静。

好像是那雷声大雨点小的光景?

只是再一看,那王座袁首竟然手中无长棍,而是破天荒单手持剑,悬空站立在百里之外,手中拖拽着那头法袍破碎大半的大妖重光,重光整个背后都血肉模糊,以一头飞升境的坚韧体魄,仍是不见丝毫痊愈迹象。

大妖重光奄奄一息道:“谢过袁老祖救命之恩。”

袁首低头一看,突然松开手,再一脚跺穿重光的胸口,轻轻拧转脚踝,更多搅烂对方胸膛,提起手中长剑,抵住这个王八蛋的额头,大怒道:“好家伙,先前一直装死?!当我的本命物不值钱吗?!”

重光由着袁首的泄愤之举,袁首脚下这点伤势,哪里比得上赵天籁那份法印道意,在本命法袍血海中的翻江倒海,今天这场没头没脑的厮杀,差点让重光在桐叶洲的大道收益,全部还回去。只不过袁首愿意出剑斩剑诀,救下自己,重光还是感激万分,都不敢伸手去稍稍拨开剑尖,重光无奈道:“袁老祖,那龙虎山大天师,剑印两物,最是天然压胜我的术法神通。老祖今日折损,我必会双倍偿还。”

袁首一探臂,手中又多出一根铭文“定海”的长棍,只不过折损得愈发厉害了,先后经历过与白也和赵天籁的两场大战,这根长棍,事实上已经名存实亡。除非将来能够炼化一整条大渎,才能恢复,只是近一些的那条宝瓶洲齐渡,更远些的北俱芦洲济渎,袁首如今都不太愿意靠近了。

大妖重光站起身,心中悲愤万分,除了法袍折损大道之外,被那天师印镇压在地,又有无数雷鞭炼化体魄,使得他神魂伤势远远比表面看上去更重。只是蛮荒天下强者为尊,许多大道之争都在搏杀上,一旦他被附近三大军帐知晓真正伤势,肯定会有不少野心勃勃的晚辈,要蠢蠢欲动,试图取而代之。

赵天籁已经收起法印,一场独力面对一王座一飞升的厮杀,这位当代大天师从头到尾都显得云淡风轻。

当然与那袁首不愿真正搏命有些关系。

他来到玉圭宗祖山,与那恭候已久的宗主姜尚真打了个稽首。

龙虎山天师府,道号无累的童子,负责看家,独自盘腿坐在伏魔殿外,盯着那张历代大天师重重加持的符箓封皮。

至于仙剑“万法”的那把剑鞘,就被小道童搁放在了水井那边。

姜尚真还了个不合规矩的道门稽首,算是大礼了。只不过姜尚真这种人,行事向来百无禁忌,只要这位帮宗门解了燃眉之急的大天师愿意,说不定揉肩敲背都没问题。

姜尚真笑道:“大天师术法无敌,收放自如,姜某人都没机会祭出飞剑。原来一境之差,何止天壤之别。”

赵天籁笑着摇头,然后感慨道:“好一场苦战死战,玉圭宗不容易。”

姜尚真说道:“比起咱们那个身为一洲执牛耳者的桐叶宗,玉圭宗修士的骨头确实要硬几分。”

桐叶洲北边的桐叶宗,如今已经归顺甲子帐,一群老不死的王八蛋,挺尸一般,当起了卖洲贼。

所以地盘相当于两个半宝瓶洲的一洲山河大地,就只剩下玉圭宗还在负隅顽抗,桐叶宗倒戈甲子帐后,玉圭宗一下子就愈发岌岌可危,如果不是原本四处游荡的宗主姜尚真,重返宗门,估计这会儿一洲大地,就真没什么战事了。

姜尚真当初给一洲险峻形势逼得只得现身,重返自家山头,确实有些心烦,如果不是玉圭宗快要守不住,实在由不得姜尚真继续逍遥在外,不然他宁愿当那四处乱窜的过街老鼠,自由自在,四处挣战功。

果然祖师堂那张宗主座椅,比较烫屁股。早知如此,还当个屁的宗主,当个云游一洲四方的周肥兄,暗戳戳丢一剑就立马跑路,岂不痛快。

玉圭宗原本上五境修士济济一堂的祖师堂,椅子已经空去大半,别说各位祖师、谱牒嫡传,就连供奉客卿都死了不少。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玉圭宗那么多张年轻面孔,说没就没了,还一个个毫不惜命,战死得轰轰烈烈,自以为死得其所了,傻不傻?连姜尚真这种自认足够铁石心肠、无情无义的人,都要忍不住辛酸到近乎心碎。

姜尚真问道:“天师,白也真死了?”

赵天籁点点头,“若说十四境白也,可算真死了。世间再无仙剑太白。”

姜尚真叹了口气,“这场仗打得真是谁都死得。”

赵天籁说道:“以前浩然天下的山上修士,尤其是中土神洲,都觉得蛮荒天下的所谓十四王座,至多是中土十人靠后的修为实力,如今白也一死,就又觉得整个浩然十人或是十五人,都不是十四王座的对手了。”

姜尚真无奈道:“打架一事,蛮荒天下的畜生们行不行,中土神洲就没点数吗?”

很快姜尚真就自问自答道:“当然没数,剑气长城心中有数,浩然天下心中没数。”

九弈峰的那九座剑阵,早已荡然无存。大妖重光之外,那袁首也亲临玉圭宗,除了名义上帮着重光指挥调度妖族攻伐山头之外,也会时不时现出搬山真身,一棍棍砸向山水阵法,却也不倾力出手,不去刻意针对修士或是玉圭宗祖山,只说既然你们山头有钱,家底厚,那就看看到底有几颗神仙钱。

那袁首还曾撂下一句,“爷爷连那白也都杀得,一个仙人境姜尚真算个卵。”

金甲洲一洲覆灭之前,蛮荒天下一座军帐,再次施展镜花水月手段,一幅画卷反反复复,就一个画面,刘叉一剑斩杀十四境白也。浩然天下再无最得意,再无诗无敌。

这副枯燥乏味又惊心动魄的画卷,玉圭宗修士也瞧见了,姜尚真如果不是听了龙虎山大天师的亲口确定,一直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白也已死。

所以先前姜尚真实在是心烦意乱至极,以至于有次主动离开山水大阵,找到那头飞升境畜生,实实在在单挑了一场。

双方一场各自压箱底手段尽出的厮杀搏命,打得天翻地覆,不说妖族,就连玉圭宗许多相对年轻的谱牒仙师,对于姜尚真的真实战力,都不太清楚深浅,多是从师门长辈、祖师那边道听途说,早年只知道那位风流倜傥又臭名昭著的姜氏家主,跑路功夫,天下第一,所以一直以来,姜尚真只要出手,打那境界高的,保证能活,打修为低的或是境界相当的,对方必死无疑。

等到亲眼见识过了那场厮杀,才知道原来姜宗主如此能打,一片柳叶斩仙人,是如此凌厉无匹。

赵天籁歉意道:“仙剑万法,必须留在龙虎山中,因为极有可能会有意外发生。”

姜尚真破天荒没有混不吝神色,更没无赖言语,反而脸色凝重,眼神诚挚点头道:“天师能够跨洲来此降妖,已经仁至义尽,我们玉圭宗不会昧良心奢望更多。”

这就是跟真正聪明人打交道的轻松所在。

姜尚真蹲在崖畔,轻声道:“天师稍作休息,最好就去护着那棵梧桐树,那是镇妖楼阵法中枢所在,玉圭宗还能支撑一段时日,长则半年,短则三月。只是劳烦天师离开之时,帮忙带走一座云窟福地。一些个年纪小的,都会被我按着脑袋丢进福地去。至于一些个相对年纪大辈分高的,想留下就留下吧。”

赵天籁说道:“事已至此,姜宗主不如带人一并迁徙离开?人存地失,终究有希望人地皆存。可如果人亡地存,就肯定会人地两失。”

姜尚真摇摇头,“如太平山、扶乩宗那般,我们玉圭宗确实学不来,不过学谁都别学桐叶宗,姜尚真再不要脸,这点脸还是要有的。如果不当这个宗主,自然哪里都去得,可既然当了宗主,哪怕被打肿脸,也要乖乖受着。况且我要是一走,那么玉圭宗一代代修士积攒了数千年的心气,就算全毁在我手上了,以后的玉圭宗,哪怕表面香火鼎盛,谱牒仙师再多,就都是个竹篾纸糊的空架子。”

赵天籁笑着点头,对姜尚真刮目相看。

山上传闻,真真假假,山水邸报之上,一些个大义凛然言之凿凿的言语,反而就那么回事,一部分真相,只会远离真相,倒是某些三言两语一笔带过的,反而藏着余味无穷的浩然正气。

姜尚真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棵草嚼在嘴里,突然笑了起来,抬头说道:“我早年从大泉王朝接了一位九娘姐姐回家,听说她与龙虎山那位天狐前辈有些渊源。九娘心高气傲,对我这花架子宗主,从来不假颜色,唯独对大天师一向仰慕,不如借这个机会,我喊她来天师身边沾沾仙气?说不得以后对我就会有几分好脸色了。债多不压身,大天师就别与我计较这些了?”

赵天籁微笑道:“当然可以。”

大泉王朝边境客栈的掌柜九娘,真实身份是浣纱夫人,九尾天狐。

但是龙虎山天师府那位名动天下的护山供奉炼真,却是十尾天狐。

得了姜尚真的一道“敕令”传信,九娘立即从昔年姜尚真的修道之地御风而来,落脚处,距离两人颇远,然后快步走去,对那位龙虎山大天师,施了个万福,赵天籁则还了一个道门稽首礼。

姜尚真对此视而不见,只是蹲在崖畔眺望远方,没来由想起祖师堂那场原本是恭贺老宗主破境的议事,没来由想起当时荀老儿怔怔望向大门外的白云聚散,姜尚真知道荀老儿不太喜欢什么诗词歌赋,唯独对那篇有归去来兮一语的抒情小赋,最为心头好,理由更是古怪,竟是只因为开篇序文三字,就能让荀老儿喜欢了一辈子。

“余家贫”。

老宗主荀渊其实生来就是山中人,衣食无忧,修行无忧,大道路上可谓顺风顺水,所以连姜尚真都想不明白,这么个荀老儿,怎就偏偏对这三个字情有独钟。

姜尚真一直蹲在原地,由着九娘与赵天籁询问些修行关隘事,姜尚真嚼烂了草根,空无一物了,依旧下意识牙齿嚼。

余家贫。

与君借取青竹杖,从此深入白云堆,芒鞋踏破无人管。

田园将芜胡不归?

姜尚真后仰倒去,双手枕在后脑勺下边。

自己担任供奉的落魄山,那座莲藕福地,提升品秩为上等福地,姜尚真注定无法观礼了,所以当时手握福地,收纳桐叶洲难民,早早留下了几份礼物在福地,除了必须的天材地宝神仙钱之外,姜尚真还随手插柳成荫,在福地那边圈画出一块私人地盘,终于有点祖师堂供奉该有的架子了。

只是不知为何,柳树水畔,男人亲手种下了那最寻常的一株山野香草,名为蘅芜。

柳成荫,花也开。

只希望有朝一日,心上人远远去,念念人犹还在,柳荫纳凉看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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