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喻楠也是安静、沉稳、温柔得冰冷的,但是与此同时,她却不再是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了。她锐利又凶狠,黑与白在她的身上殊途同归。
如果说,一直以来,喻楠都是喻旭心里最好的标杆。
那么现在,这个一直肃然标杆,倏然笑了,她也变得亦正亦邪起来了。
“到你了,喻旭。”喻楠提醒道。
她端起面前的冷萃,抿了一口。
喻旭哦哦两声,他顿了一下,用有些干涩的声音说,“我的男朋友……其实在高二的时候,就出轨了,他和那个数学老师……”
喻旭说,“我看了他的微信聊天……他们聊了很多很恶心的东西,很露骨,很恶心……”
说着说着,喻旭的面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想起这些东西了,满屏的“大哥哥”“小”“母狗”……这让十七岁的喻旭险些吐出来。
“我要和他分手,”他说,“他求了我很久,说他只是身体上需要性,他在心底里爱的只有我。”
喻旭的神情有些恍然,“我说,我不要这种爱,我只要分手。他一直不肯,直到有一天晚自习下了,他来找我,说如果我陪他逛一逛操场,就和他分手。我同意了。”
说到这里,喻旭又顿住了,他像是被冰锥刺到了骨头,忽然抖了一下。
喻旭的脸色又一次惨白起来。
和他在医院里,和喻楠一起去拿自己的艾滋检验结果一样的惨白。
喻旭似哭似笑,“我的那个数学老师在操场。在操场沙坑的角落里面……他把他的……我的……,我流了很多血。我的那个男朋友,在一边放哨。操场上有好多好多夜跑的同学,他们说,如果我大喊大叫挣扎,我就会被看见。他们拍了我的好多照片……”
“姐姐,他们拍了我的好多照片。”喻旭说,他的气音不稳,声音都在抖,可是他的神情却是一片的麻木,“他们又要求我和他们上床,但是我不想。我就请病假不在学校,我给爸妈说,我不适合这个尖子班,我要去平行班。”
“但是,爸妈说,我是自己骨头软没志气才会说这种话。他们说,他们为了培养我,给我报了多少补习班?为什么我却一点也不上进?”喻旭说。
他说着,终于忍不住,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两行清泪从喻旭的眼眶里流了出来。
十七岁的喻旭,不敢给任何人说这件事。
就算是到了现在,他也只给面前的喻楠揭起了这道血肉模糊的伤疤。
喻楠眼里许久没出现的锐气再次显现。
她盯着喻旭,心里在不断地回想喻旭的这位数学老师。
“擦擦眼泪。”喻楠把纸盒推到喻旭跟前,“做了恶事的人,总会要付出代价的。”
她很平淡地说。
没人知道喻楠在心里想些什么。
喻旭把眼泪擦干净。
他现在都是二十二岁的人了,还在自己姐姐的面前掉眼泪,实在是不应该。
“喻旭,我知道你的感受的。”喻楠说,她很轻地叹出一口气,“我知道你的感受。”
她的眼神突然广远起来。
就好像喻楠正透过岁月的长河,远远地凝望着一颗星星。
喻旭的鼻子红红的,他看着自己的姐姐,在他的面前脱掉了她左手腕常年没变过的手表。
这个手表是白色珍珠的表盘,表带是深棕牛皮的。
戴在喻楠的手上,其实有些大了。
冬天喻楠隔着一件长袖衣戴它还不显,夏天,当喻楠穿短袖长裙的时候,便格外地明显。
喻旭以前还问过喻楠,这个表是不是什么纪念品,有特殊的含义?
喻楠当时清浅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喻旭看着喻楠缓缓地解开这个手表的皮扣,缓缓地把这个表放在桌上。
她把袖子卷起来,露出自己的手腕。
她的手腕上有两道长长的疤。
它们几乎快纵横了喻楠整个纤细的手腕。
这疤依旧狰狞,凹凸不平,甚至和喻楠周围皮肤的颜色都不一。
它们大大咧咧地告诉着别人,它们曾经是很深很深的,能奔涌出不尽的鲜血的伤。
喻楠抬起头,她注视着自己对面已经震到无言的喻旭,很平静地说,
“喻旭,我知道这种感受。我知道。”
在喻旭心里,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人,她的手腕上却有一条疤。
在喻楠心里,这个世界上最无忧虑的人,他的经历却这样晦暗。
喻旭看着喻楠。
喻楠也看着他。
他们突然意识到,他们姐弟俩,这么多年,走的,都是一条路。
喻楠一个人独行走过,喻旭一个人独行也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