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完明瑾后,我只需要躺在床上,好好地养身子。可生完她后,我白日里忍住油腻,将那些荤腥喝下去,只希望能有更好的奶水,能让她的身子好起来。夜里,我要醒来不知道多少次。每次看着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我就想流泪,我就在心底跟佛祖祈求,如果非要带走一个人,就还是带走我吧。让我的女儿活下去,她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啊。”
郑氏的话句句恳切,就连声音都变得有些颤抖。她这些往事,拨动的不仅是她自己这个回忆人的心弦,同样有苏锦音的。
这些母亲爱自己的话,苏锦音从小到大,是那么地盼望听到。可她一次也没有听到过。今日好不容易听到了,却是在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听。
苏锦音在这一瞬间,真的不知道到底是郑氏更可怜,还是自己更可怜。
郑氏一直以为失去了深爱的女儿,所以活在痛苦里。而她明明是郑氏的女儿,却没有得到半分郑氏的爱。
“后来,他看不下去了。他说他要告假抱着女儿去遍访名医。他说让我在家好好养身子,他一定还我一个健健康康的女儿。”郑氏说到苏可立的时候,也是用的一个“他”代替。有时候,苏锦音不能马上听出来这个他(她)是苏可立还是自己,但往下听,就会分辨出来。
“女儿被他带走了,我却没有得到安宁。我夜夜躺在床上,总是听到女儿还在我身边哭,哭得那样虚弱,那样让人担心。我过去没有亲自哺育过,便也没有尝过什么这方面的痛苦。可这一次,我却是真真切切经受了个遍。因为喝了太多发奶的汤,我这胸前就跟石头样硬,又跟没有了衣物保护样脆弱。若不小心被自己的手碰到,立刻如同刀削样的疼。”
郑氏强行把苏锦音的手往自己胸口拉,她有些悲凉地笑了笑,说道:“你肯定觉得,我这是自找的对不对?我完全可以找奶娘喂孩子,也可以用药把奶水给退了。”
“可我那女儿哭声那么弱,我不放心任何人。我也不愿意喝任何回奶的药水,因为万一明天,抑或是后天,她就回来了?到时候,她还是要依偎在我的怀里,要依靠我活下去的啊。”郑氏说到此处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但眼泪却已经流了下来。
苏锦音那强行坚硬起来的内心也出现了一丝裂缝。虽然裂缝很小,却让最心底的这一处也感觉到疼痛。
她母亲和她,为什么就走到了今日这个地步?
苏锦音强行抽出自己一只手,替郑氏擦了擦眼泪,回答郑氏的第三个问题:“我没有觉得母亲是自找的。母亲您的爱,让我感动,也让我羡慕。”
郑氏摇了摇头,将那笑彻底收了,她流着泪道:“你没有感动,你不会感动的。因为你不是那个孩子。”
不,我是。
苏锦音在多次的尝试中,已经能肯定自己就是郑氏的亲生骨肉。只是赵姨娘当年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郑氏坚信不疑,她并不是郑氏所出。
苏锦音把这个疑问问出了口。
郑氏看向苏锦音,答道:“没有手段,赵霜儿就是那么抱着孩子到我面前来,跟我承认了这件事。”
“她说,这个孩子那么健康,看着就知道不是我的女儿了。还有,她说这个孩子一直就是养在她身边的,所以这个孩子只喜欢她。她拿了一个拨浪鼓递给我,自己也拿了一个在手中。孩子确实是看着她的!”郑氏说到此处就有些激动,她一把将苏锦音拉近过来,满是怨恨地问出了自己十八年前就有的问题,“你到底是谁的孩子?为什么会喜欢她,不喜欢我?我也那么迫切地看着你,我也用力摇了摇那拨浪鼓,可你就是看着她咯咯地笑。”
这个问题,苏锦音回答地出来,她回望郑氏,目光无所畏惧,“母亲,那时候我被父亲带离你身边那么些天,最近接触的人是赵姨娘,所以觉得赵姨娘更加亲近,并不足以为奇。如今,我难道还亲近她吗?”
郑氏却不接受这个答案,她一口否认道:“不,你不是我的女儿,所以才这样对我。我自我女儿出生,就衣不解带地在她身边,日日亲自哺育,哪怕我们分开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更长的时间,她也绝对会记得我!”
“会亲近我,而不是赵霜儿那个贱人!”郑氏说到最后一句,声音陡然拔高,她看向苏锦音的目光,不仅带着怨恨,而且还带着一丝毒意,“你就是贱种!你带回了赵霜儿,你让他背叛了和我的誓言!背叛了我!背叛了明瑾!”
“都是你的错!”郑氏狠狠一推,将苏锦音推到在地上。
苏锦音明白,郑氏话语中的“他”是父亲苏可立。确实,听郑氏的这番回忆,两人在没有赵姨娘之前,应该是举案齐眉,十分情深的。
这个苏家到了这个地步,应当都是赵姨娘的错。
想到此处,苏锦音对郑氏的心,就没有那么坚硬了。她站起身,想去安慰郑氏,却在才撑着地站起来的瞬间就无力地又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