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一位据说是大周朝开国以来第一个以非状元身份的新科进士入翰林除官修撰的年轻士人,居然如此沉得住气。
“公公,请品茶,这是本官从苏州带回的太湖吓煞人香,味道奇佳,不可不尝。”
精悍男子有些悻悻,但是却也还是知趣地端起茶盅,小口品了一品,微微闭目一抿,这才点头:“果真是清香醇爽,不愧是太湖名茗。”
冯紫英悠然一笑,却不言语。
精悍男子知道今日若是不启口的话,只怕对方就会这么一直静陪而坐,倒也有些佩服对方的隐忍和城府,当然对方敢如此这般,自然也有底蕴。
放下茶杯,戴姓内侍清了清嗓子这才启口道:”修撰大人,咱家今日受人之托,是想要问一问,开海举债之略,那特许权和银庄之事。”
对方话语一出,冯紫英心中便有了底了。
虽然无法判断究竟是哪一拨人,或者是哪几个人出手了,但是毫无疑问,开海举债和银庄之事都已经触动到了某些人的利益了。
自己这一段时间对于除了特定之人外,一直只收帖子不见人,这让有些人坐不住了。
文官们固然可以通过一些渠道来了解,但是毕竟涉及到具体的方略,他们既不可能问得太细,也不会太懂其中门道。
所以即便是冯紫英经常出入文渊阁和户部、工部和兵部,可寻常之辈也没有资格在冯紫英这里讨个说法,尚书侍郎们有碍于身份也只可能了解大致框架,这就让很多人如坐针毡了。
这个某些人当然不是寻常商人们,甚至可以说不能称之为商人,他们更多的是一种混合体。
不过能够把这位戴公公都能支使得动,而且并不担心自家身份被人知晓,那也说明不仅仅是商贾们的心急如焚了,而是其背后的人都发急了。
冯紫英在下江南之前就要已经对这个所谓的江南做过一番了解,更是对江南的士绅商贾这一对矛盾结合体做过研究。
江南士绅商贾表面上是截然对立的,士绅以田土为根基,以读书为风气,以结交官府为体例,对商贾更为轻视。
而商人们则是营生为根基,以资本为纽带,更多的是通过官府中的特定人员和一些在江南中的豪门世家来作为奥援。
但这只是大周建国初期的情形,随着天平时代的过去,元熙帝继位之后,尤其是元熙二十年之后,江南士绅和商贾的界限急速模糊。
士绅参与经营营生,特别是旁支庶出子弟更是大力从商,而商贾购置土地,子弟寄籍进入江南顶级书院如白马、崇文书院读书并屡屡在科考中取得好名次。
这极大的混淆了两大群体的界限,呈现出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形。
“哦,没想到戴公公也对这等经世济民之道感兴趣。”冯紫英并没有拿捏什么,“只是这特许权和银庄之事牵扯甚广,其中涉及到诸多细节朝廷也有各种考量,甚至还要根据具体不同地域、行业门类等等来做具体评判,也要对想要参与此中者的资历、声誉、实力等等进行一个计议,也非某一人或者某一部就能拍板断言,所以很难一言蔽之啊,所以下官想问一问,公公究竟想要具体问什么,做什么,求什么?”
戴姓内侍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这一位肯定不好打交道,但是琢磨着再怎么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年郎君,自己挟势而来,其背后再有人,但是也不可能无视自己背后的人,他也不相信对方会不知道仁寿宫代表着什么。
但没想到这厮简直如同在宦海中打滚了数十年的老官油子,这一套接一套的官场技术术语说出来,既让不太了解内情的自己根本无法询问质疑其中的问题,更不知道该如何来应对对方这种以攻代守的发问。
具体问什么,做什么,求什么,我特么怎么知道?
戴姓内侍内心暗恨,但是却也知道对方不是好拿捏的。
人家问的这三个问题也没错啊,这张嘴问题这么大,怎么回答你?
“呵呵,修撰大人这可把咱家给考住了。”戴姓内侍坦然一笑,“咱家都说了,咱家就是来替人问的,如何了解其中关节?不如修撰大人替我解说解说可行?”
“当然可以,从特许权来说,那么就是朝廷准备将海贸事务对照原来沿海各地区的私下经营的贸易转化为公平贸易,但是鉴于朝廷政策的转变,可能带来沿海地区贸易的混乱,为避免这种混乱,那么自然就要根据地域,比如南直、山东、辽东乃至两浙、闽地等等,根据各地所产货物产量规模,以及港口吞吐能力,要因地制宜,当然更重要的还是自身从事这一行的经验、实力规模以及对外渠道等诸多要素结合在一起,也包括其在当地的生意信誉,由地方官府先行做一个基本预判,然后再由……”
“另外,从事特许行业,也需要细化分类,着眼长远,对朝廷有益的,能够帮助朝廷开拓路线和渠道的,甚至在情报收集上可以帮助行人司和兵部职方司提供支持的,也有一些优惠支持,……”
还没等听到实质性的东西,戴姓内侍就已经被忽悠晕乎了。
这特么也太能说了,但是的确人家说的好像也忒专业了,而且头头是道,自己仔细听了一听,好像还真的是那么回事。
这的确需要什么分类指导,按需分配,因地制宜,灵活调整,立足现实,着眼长远,……
麻蛋,这特么也太高大上了,每一个词儿自己好像都能懂意思,但是怎么混在这话里边,自己就有些不太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了呢?
戴姓内侍走的时候眼睛都有些迷蒙了,嘴里念念有词儿,大概是给他灌输太多内容,深怕记不住,出门的时候险些被门槛绊了个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