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男女共坐一桌。穆锦霖见宋箬溪吃的是素菜,讶然问道:“溪儿妹妹,你怎么不吃肉?”
宋箬溪双手合十,口颂佛号道:“今天是斋日,我不能沾荤腥。”
穆锦霖没想到宋箬溪小小年纪,会如同那些老妪一般潜心向佛,眸底闪过一抹异色。
用过午饭后,稍作休息,上了马车,继续赶路。
天黑后,车队停在了城内的客栈里,穆锦霖喂了马上楼,准备回房间梳洗,就要进门,就看到站在廊边的宋箬湖,就有礼地问道:“箬湖妹妹怎么站在外面?”
“房里有一股霉味,小妹出来透透气。”宋箬湖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双目含情地看着穆锦霖。
穆锦霖眉梢微动,道:“出门再外多有不便,箬湖妹妹就委屈几日,等到了京城家里,就好了。”
“哎呀,大姑娘,您怎么还站在门外?姨娘已经梳洗好了。你快进来梳洗吧!”春燕打开门,对着穆锦霖行了礼后,边说边把宋箬湖往房里扯。
“锦霖哥哥赶路辛苦了,要注意身体,早些……”宋箬湖关心的话还没说完,春燕已将门给关上了。
穆锦霖听到“啪”的一声,接着里面传来宋箬湖责骂声,“死丫头,我的事要多管。”
穆锦霖轻摇了下头,推门走了进去,没有注意到站在楼梯边,脸色阴沉的宋淮。
宋家诸人用过晚饭,在房里休息。客栈掌柜坐在柜台边翻账本,两个小二在炉火边打盹。突听到有人拍马,掌柜眯了一下眼,“小顺,去看看,是不是又来客了?”
被点名的小二不乐意地嘟长了嘴,觉得掌柜太偏心,每次都叫他,可是拿人工钱,就要看人脸色,再不满也得起身去开门。
打开门一看,果然是有客人来了。一辆马车停在门口,后面还跟着辆拖着棺材的平板车。小顺的嘴扯了扯,回头道:“掌柜,有板官儿。”
“让他们走,今日本店让人包了。”平时有人运棺材留宿,掌柜是不会拒绝的,但大过年的,怕宋家人忌讳,只好不做这笔生意。
“店家,行行好,这大冷天,就收留我们一晚吧!”敲门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抵着木门,哀求道。
小顺看他可怜,就没有强行关门。
掌柜的走了过来,皱了皱眉,道:“这样吧,我去问问客人,他们要是不介意,你们就进来,要是介意,那我也无能为力。”
“有劳店家帮我们说几句好话。”那中年男子躬身道。
掌柜就亲自上楼去找宋绥,进门把情况说了。
纪芸轻叹一声,道:“老爷,出门在外,没那么多忌讳,这么冷的天,扶灵出门,本就艰难,若是我们不让她们进来,太没人情。”
宋绥深以为然,道:“夫人说的是,出门在外,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掌柜的,你就让他们进来好了。”
掌柜千恩万谢后,下楼去,让那一行人进来。
车夫道了谢,道:“孩子他娘,店家同意我们住店,你请太太姑娘下车。”
车门拉开,从里面出来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妇人跳下车,放下小杌子,道:“太太,姑娘,可以下车了!”
一个浑身缟素的少妇和一位姑娘从车内下来。
那妇人上前扶着那位少女,对那车夫道:“孩他爹,你抱少爷下车,”
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从马车里抱出三四岁大的男孩,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抱着包裹跳了下来。一行人进了店,后面的那两个年轻的车夫在小顺的指引下,把车拉到后面去了,将灵柩抬放在杂房内。
那妇人将少女扶到桌边坐下,道:“店家弄点热汤饭上来。”
“好,你们等一下,就来。”掌柜把另一个小二也叫起来,让他去把厨娘叫起来热饭菜。
香绣在厨房里帮香草煮好桂圆汤,正要上楼端给她喝,经过大堂时,一眼就认出那位少女,是那年在京中对宋箬溪十分友好的杨婉柔,见她穿着素衣戴着孝,迟疑了片刻,先把汤送去给香草喝,再去找宋箬溪,“姑娘,奴婢看到杨姑娘了。”
宋箬溪坐在床上,玩九连环,解得正起劲,头也不抬地问道:“哪个杨姑娘?”
“就是那个你帮着吹笛,让她跳舞的杨婉柔杨姑娘,你还记得吗?”香绣提醒她道。
宋箬溪想起来了,搁下九连环,“你在哪里看到她?”
“在客栈大厅里。”香绣皱皱眉,“她穿着素衣戴着孝,不知道她家里什么人过世了?”
“我们下去瞧瞧她。”宋箬溪说着溜下床。
香绣拦住她,“姑娘,她可不认识你。”
宋箬溪一怔,这杨婉柔认识的是苏璎璎,眸光微转,“我就说我是苏姑娘的朋友。”
“那要是她问,姑娘是怎么认出她来的,姑娘要怎么回答?”香绣想得比较远。
宋箬溪眨了下眼睛,道:“我就说我在苏姑娘房里看到过她的画像。”
“苏姑娘好好的为什么要画杨姑娘的画像?”
宋箬溪想了一下,“为了永久记得这段难能可贵的友情。”
香绣笑了起来,拿起面纱,“姑娘戴上面纱,奴婢陪姑娘下去。”
香朵几人听得迷迷糊糊的,但宋箬溪要出门,她们自是要跟着的。
下了楼,杨家人在吃饭,宋箬溪走过去,问道:“请问你是不是杨姑娘?”
杨婉柔放下筷子,站起来,道:“小女的确姓杨,不知道姑娘是哪位?如何认得小女?”
“我是璎璎的朋友,曾听她提起过你。”宋箬溪道。
杨婉柔不确信地问道:“你说的是苏姑娘?”
宋箬溪没想到杨婉柔如此心心念念的惦记着她,反观她,前事几乎都已淡忘,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说的就是她。”
“璎璎她好吗?她现在在什么……”
杨夫人的咳嗽声打断了杨婉柔关心的问话。
“杨姑娘,失礼地问一声,你这是为谁带孝?”宋箬溪问道。
“家父于月前病故,小女扶灵回原籍安葬。”杨婉柔垂睑,黯然神伤。
“你是什么人?问这么多做什么?没看到我们在吃饭吗?还不走开。”杨夫人不悦地厉声道。
宋箬溪看了杨夫人一眼,道:“杨姑娘,节哀顺变,请多多保重。”
“多谢姑娘。”杨婉柔欠身,客气地道。
两人才见了三回面,彼此一点都不熟悉,宋箬溪不知道该跟杨婉柔说什么,再加上杨夫人明显不愿两人过多交谈,宋箬溪不好继续留下,转身上楼回房。
“姑娘不必这么烦忧,杨姑娘虽没有父亲,但还有母亲和幼弟,原籍应该也有亲人,日子不至于过不下去。”香绣劝道。
“我烦忧也没用,我也帮不上她的忙。”宋箬溪打个呵欠,“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次日,雨雪停,寒风止。宋家人吃过早饭,与店家结了房钱,准备启程。杨家人也出门,准备上路。
宋箬溪远远地向杨婉柔含笑颔首。
杨婉柔朝她微微欠了欠身。
“表妹!”一声凄厉的喊声,让所有的人都停下了动作,朝声音发出来的方向看去。
一匹快马驮着个面容憔悴不堪,身上的脏兮兮地男子跑了过来。
“表……表哥?”杨婉柔惊讶不已,以为眼花。
来人正是杨婉柔的姨表兄秦绍维,他翻身下马,站在杨婉柔面前,关心地问道:“表妹,你可还好?”
杨婉柔嘴唇颤抖的厉害,艰难地挤出三字,“我还好。”
“表妹,我……”秦绍维一咬牙,“表妹,你在杨家等我,等你三年孝期一满,我就来迎娶你过门。”
“秦少爷,你别蛤蟆说话口气大,仔细闪了舌头,这件事能由你作主吗?”杨夫人在马车上冷冷地道。
“表哥,你不要说傻话,我乃周家弃妇,焉能再入秦家?”两年前杨父将杨婉柔许给周家,谁知月前杨父因故被削职罢官,周家上门退亲,将病得半死的杨父给活活气死。
“表妹这不是你的错。”秦绍维心疼地道。
杨婉柔向后退了一步,表情决绝,“表哥,若非爹爹尚未入为安,若非幼弟年纪尚小,我早就身赴黄泉。”
“姑娘,你切不可这样想啊!”陪在杨婉柔身边的是她的奶娘,也是杨家出事后,唯一还留在她身边的一家仆人。
“表……”
“柔妹!”又是一声凄厉的喊声传来。
又是一匹快马驮着一个同样憔悴,同样满身泥水的男人跑了过来。
杨婉柔瞪大了双眼,比看到秦绍维出现还要吃惊。
“周定昆,你来做什么?”秦绍维厉声喝问道。
“柔妹,退亲一事,是家父家母私下所为,我并不知晓。”周定昆从马上跳下来,向杨婉柔走去,却被秦绍维给拦住,“柔妹,你我已交换了庚帖,亲事已定,不管家父家母如何,我绝不会背信弃义,等你三年孝期满,我定去杨家迎娶你过门。”
杨婉柔含在眼中的泪刷的一下落了下来,“公子好意,婉柔多谢,庚帖信物皆已退回,成亲一事不必再提。婉柔早在家父灵位前发誓,愿长守墓前,终身不嫁。”
“表妹!”
“柔妹!”
两个男人同时喊道。
杨婉柔跪了下去,重重地向两人磕了三个头,起身道:“表哥保重,公子保重,今日一别,后会无期。”
说罢,杨婉柔向马车走去。
“表妹,你听我……”
“柔妹,你不要……”
秦绍维和周定昆同时伸手要去拦她,杨婉柔的奶娘伤心地道:“两位少爷,你们行行好,不要再逼姑娘了。”
两人神色一黯,颓然放下了手。
杨家人都上了马车,匆匆离去。
“还不扶姑娘们上车,傻站着做什么?”纪芸沉声训斥道。
香绣等人赶紧把四个看呆了的姑娘扶上马车,车轮滚滚向前,客栈门外只余下秦绍维和周定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