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宋喘息一阵之后,手上动作未听,忽然嗓音低哑道:“我能有今日,全都要仰仗他。最初,若不是他一念仁慈,不会叫我在武招考试上侥幸胜利,我不会走上今天这条道路;最后,若不是他苦心护我性命,说不明我早死了又怎会出现在这里。所以我欠他好多……可是却没有机会还。”
她顿了顿,继续更加卖力地挖,尽管手被石头磨破了皮,指甲里钳满了泥土,指尖也磨损得破了,她不知道疼痛,她只想用力地挖。
苏静道:“阿宋,你还可以还他。你所能够报答他的,就是紧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活着,因为你的命,是用他的命换来的,你不能让他白白牺牲,不光是你自己的那一份,还要连带他的那一份,也一并活着。你还可以带着他的那份信念,我们共同打退敌人,保护北夏每一寸疆土,还他夙愿。”
“还他夙愿……”
最初,陈明光去参加武招考试的时候,是带着怎样的梦想呢?不就是怀着满腔热忱当一名北夏的武官,一旦北夏有难义不容辞,保护北夏的疆土和万千黎明百姓吗?
后来叶宋靠着自己的双手挖了一个坑,她把陈明光放进了坑里,伸出带满泥土的手轻轻拂开他的乱发,露出他本来的面容,脸上的皮肉因为轻微的腐烂已经开始变形,叶宋蹲在边上,手捧着泥土一捧捧覆盖在他的身上。
最后便成了一座坟,葬了陈明光。
苏静递给她一块用剑削得平平整整的木块,她将木块插在坟前,手指往苏静的剑刃上轻轻一抹,溢出鲜血,便开始在木牌上一字一顿地写下:北夏将军陈明光之墓。
天亮了。
青灰的天色慢慢变得透明,头顶的星辰也失去了本该有的光辉,天边的微光缓缓镀亮这个世界。
清晨的风,夹杂着微微的凉意。叶宋和苏静坐在树下坟前,静下心来,还能听见清晨的鸟叫。树上的朝露,时不时顺着叶尖滴下,无声地浸润在泥土中。
这是最后短暂的陪伴与送行。此后,便各自永别。
叶宋的眼睛,一直望向远方,停留在远处的山坳里,似乎在等待着新的一天新一轮朝阳的到来,平静地对苏静说道:“我最不能忍受的是,好不容易凭着缘分聚集在身边的人,到最后又一个个地离去。我身边的人不多,我会好好活着,你们能不能也好好活着不要有事。苏静,你能不能答应我,不管你将来走到什么地方去,都不要有事。”
苏静轻声地问:“叶宋,你很害怕吗?”
“很害怕。”
“那好,我答应你。”苏静侧头看着她,缓缓笑道,如最柔软而温暖的山风,“只是,你在这里,我又能走到哪儿去呢。将来,我什么地方也不会去。”
当朝阳终于按捺不住、千呼万唤地从山坳中破土而出时,第一缕阳光直直迸射过来,照亮了叶宋琉璃般的双眼。她眼里清透澄明,不喜不哀,泛出淡淡金黄色的光泽,又如上好的琥珀。
她手抚上坟前的简单木碑,又对陈明光道:“这里是个望山望水的好地方,你能够看见每一天的日出和第一缕阳光,你能感觉到每一天新的希望。不管下雨还是日晒,头顶有这么一棵大叔可以给你遮风避雨和绿荫,若是起风了,树叶会发出沙沙的声音给你描绘风是什么模样,你还能听见山里的蛙叫虫鸣为你唱歌……”她红了红眼睛,继续说道,目光却是坚定不移,“陈明光,谢谢你,但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以后你的路,我会代你一步步走完,不管多么艰辛和困难,我都决不放弃,否则白瞎了你为我这么努力。”
说完以后,叶宋迎着风站起来。山风吹拂着她的衣角和头发,苏静侧了侧身,抬手抹去了她脸颊上的泥印,对她说:“走吧,我们回去吧。”
叶宋和苏静又骑马回到了昏城。该面对的事情,还没有就这么快结束了。
结果两人一回城,刘刖就带着几名副将着急等候,上前道:“南瑱恼羞成怒了,这次虽破了他们大军,但探子来报,南习容即刻又从苏州调遣了镇守苏州的五千精兵,势在拿下昏城。我们这里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
“南习容没死。”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但是接下来他可就要做好心理准备了,因为叶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叶宋问,“南瑱军到哪儿了?我们拼死抵抗的胜利机会是多少?”
刘刖道:“他们已经到十里开外了,正与昨夜被击散的南瑱大军会和。而我们胜利的机会……不足三成。”
苏静看了看他,道:“你的看法是什么?”
刘刖揖道:“回王爷,依刘某所见,我们及时撤退不失为一策,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否则只会是以卵击石,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