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静姝咬咬唇,都这种时候了,想不承认是不可能的,“对,我大婚了。”
小乞丐愣了一瞬,“你怎么不早说呢?所以,你一直说要回去见家人,是想与你的夫君团聚吧?”
“不,不是这样的。”云静姝摇摇脑袋,“我的夫君他早就死了。”
小乞丐还没做出任何反应,靖安王就跳起来,“什么?我那女婿,死了?”
“是。”
接下来,云静姝把自己前面十五年在南凉的所有事一字不漏全交代了出来,她也承认,是自己嫉妒云初微,脑子一抽想在寺庙找法子害云初微身败名裂,最终才会害人不成反害己,让自己成了最终受害人,而她那位未婚夫,在他们提前圆房的第二天早上就死了。之后,她被东阳侯府除族,被冥婚到苏家,做了一个多月的奴婢,被发现身孕的时候才被接到老太太的院子过了半年多不愁吃穿的日子,只不过,苏星烨出世以后,自己又因为涉嫌谋杀老太太被抓入大牢,最后,是易白救了她,将她带回北燕来的。
“岂有此理!”靖安王听得火冒,“苏家怎么能那么欺负人?”
“父王,您别说了。”云静姝咬了咬干裂的嘴皮,“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若不是我心生歹念,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可是本王的女儿已经知错也在改错了,他们都瞎了吗?”
云静姝没说话,苏家人都没瞎,尤其是云初微,她可是整个苏家最有脑子的女人,甚至完全可以这么说,现如今的苏家,没有人会原谅她曾经的过错,尤其是她名义上的婆母玲珑郡主,但只要云初微出面一句话,她就能全须全尾地回去,并且没人敢编排她任何不是。
不得不说,小乞丐对于云静姝这番话是震惊的,他的震惊不在于她大婚过,而在于,原来云静姝以前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难怪某回她会那样认真地看着他说:“初一,在我眼里,你不是乞丐,你是好人。”
当时他还问她能否分得清何为好人何为坏人,她说旁人她分不清,但她知道,他就是个好人。
如今看来,那番话不是没有深意的,在云静姝心里,早就把她自己划分在“坏人”一列了,所以会觉得他哪哪都好,是个十足的“好人。”
“你还想回南凉吗?”小乞丐轻声问。
云静姝点头,“我想去见宝宝,可是我又害怕。”
“静姝,别怕。”靖安王走过来,摸摸她的脑袋,“这次送妆,父王陪着你去。”
之前还只是说若得空就亲自走一遭,如今听了云静姝的话,得知自己女儿在那边受了如此多的苦,靖安王悔得想撞墙,直接决定必须亲自去了。倘若当初自己别那么心狠一个决定让婆子把云静姝送远,那么她从小到大都会待在王府,哪里能遇上这么多糟心事儿?“静姝,为父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啊!”
想起过往的种种荒唐,靖安王忍不住老泪纵横,看得云静姝一愣一愣的。
若不是初一还在,她指定会以为自己一直身处梦境醒不过来。
她的目光落在小乞丐身上,小乞丐吐了口气,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我会送你去,以…弟弟的身份。”
“谢谢你,初一。”除了这句,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好好歇着,我就不打扰你了。”小乞丐站起来走了出去。
云静姝看向靖安王,“父王若是再没其他事,就先出去吧,我好累,想歇会儿。”
“好好好。”靖安王点点头,“你歇着,若是饿了渴了或者是哪不爽利了,就朝外面叫人,随时都有人恭候的。”
“嗯。”云静姝疲惫地闭上眼睛,靖安王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对她来说是猝不及防的,要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受,基本不可能,她只是希望这一切别是个梦,可别一醒来,自己又回到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每天被拖出去上酷刑了。
——
靖安王出了云静姝的院子以后也没闲着,马上把侧妃余氏叫过来,“宗亲们添的东西,你也都看到了,那些都是给静姝的嫁妆,你找人拾掇起来,方便过些日子装车,另外,本王这里还有一份嫁妆清单,你照单去库房里点出来装好。”
余侧妃接过清单一瞧,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王爷这是打算掏空家底给郡主陪嫁么?”
那清单上的东西,直接去了大半个库房,其中有不少还是她一直想要却又不敢向王爷开口的。
“十七年来,本王一直对不起她,这些东西给她陪嫁,也只能弥补冰山一角而已,本王亏欠她的,数都数不过来。”
“可是王爷,您还有个……”女儿呢!
后面三个字还没出口,就遭到了靖安王的一记冷眼,“怎么,对本王的决定有异议?”
“妾不敢。”余侧妃忙低下头,眼中露出浓郁的不甘,虽然她的女儿是个庶出,嫁妆什么的不可能与云静姝这个正牌郡主齐平,可云静姝这嫁妆也太吓人了,完完全全超出了郡主应有的规制,不夸张地说,是寻常郡主陪嫁的三倍以上,而且全是好东西。
这么多嫁妆拿过去,云静姝的夫家什么都不用做,光这些嫁妆就能吃到下辈子,到底是什么人走了狗屎运竟然娶到云静姝?
“送妆的时候,本王也会跟着去南凉,该准备些什么,你自个掂量。”靖安王又放话。
余侧妃脸色越发难看,“王爷,您可是北燕今上的皇叔,怎么能亲自跟着送妆队伍去呢?这不是坏了规矩么?”
女儿嫁得远的,又不止靖安王府一家,作为岳丈,难道不该等着女婿上门来敬茶才对吗?哪有老丈人亲自去看女婿的道理?
“闭嘴!”靖安王觉得聒噪,云静姝这桩婚事,北燕皇室知之甚少,唯一的知情人易白也莫名其妙死了,他并不打算向任何人解释,之所以要亲自跟着去,是担心苏家的人会为难他女儿,他必须以北燕亲王的名义出面把这件事摆平。
至于给云静姝陪嫁那么多东西,并不是为了讨好婆家,只是出于对她的弥补,毕竟他靖安王的亲生女儿,无需讨好谁看谁脸色过活。要是苏家蛮不讲理咬着静姝不放,他是不介意用些手段把那个孩子弄到北燕来的。
大不了一辈子不嫁,就把她养在王府里带孩子,外面会有什么难听的流言,他这个当爹的一律给担着。
——
靖安王府这边因为准备嫁妆,整个府里热火朝天,叶筠那边也听到了风声,这日特地寻了个时机出来见云静姝。
在王府用了顶好的药材内服外敷,云静姝身上的伤已经有了很大的好转,面色也渐渐恢复以往的红润细腻,整个儿看起来比之前有精神多了。
听到教养嬷嬷说栖霞长公主来了,云静姝一点不意外,让人备了茶点候着。
“堂姐,你这一手可是把我骗得团团转啊!”人还没到,带着幽怨的声音就先传入了云静姝的耳朵。
云静姝面不改色,端正坐着,提起茶壶给自己续茶,“长公主此话怎讲?”
叶筠走进来,找个位置坐下,抬起眼仔细打量着云静姝,“之前我们一起去的南凉,堂姐可从没告诉过我你已经大婚了。”
云静姝喝茶的动作缓下来,“我也记得,长公主你没问。况且那天晚上,我是想告诉长公主来着,可是我去你房间的时候,婢女们都说你不在,等到了第二天宫宴回来,我又见你精神不大好,索性没敢打扰,这事儿就给耽搁了,不过长公主若是感兴趣,我现在也可以讲给你听,毕竟我是名正言顺嫁过去的,没什么见不得人。”
什么叫打脸?这就是了。
全程不带一个脏字,却每一句都直戳叶筠心窝子,无一不在提醒着她当时没去宫宴,是因为头天晚上被赫连钰那个畜生给奸污了。
云静姝嫁得名正言顺,是因为她从小就在南凉长大,即便回北燕以后没有第一时间坦白,如今坦白出来也不会有几个人嚼她舌根子编排她的不是,而自己与赫连钰,那才叫真正的暗度陈仓见不得光。
叶筠脸上火辣辣的疼,她甚至怀疑云静姝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可是又不能问,不敢问,只是在片刻之间,语气就有了很大的转变,“瞧堂姐这话,可把我给说生分了,我只是听到了消息,特地出来问候你一句,毕竟你来了北燕这么长时间,夫家那边也没什么音信,我这不担心堂姐夫不够重视你么?”
云静姝也不绕弯子,“我嫁的,是苏家。”
叶筠一僵,“什么?苏家!”
“嗯,我的夫君苏璃,他是国公爷苏晏的亲侄子。”
叶筠脸色变得古怪起来,尴尬笑着,“堂姐你开什么玩笑,你的夫君,他怎么可能会是苏晏的侄子呢?”苏晏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他哪里来这么大的亲侄子?
“长公主可能不怎么了解苏家。”云静姝看着她,淡淡地解释道:“国公爷苏晏,是那一辈的老幺,行九,他才学会走路的时候,他长兄的孩子都满地跑了,而我的夫君,他是苏晏四哥的嫡长子,也是四房唯一的儿子。”
知道叶筠来找她很可能是对苏晏还没彻底死心,云静姝直接提前把路堵死,“长公主是我堂妹,算起来,你得顺辈儿跟着我管国公爷叫九叔呢!”
叶筠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很想上前掐死云静姝让她闭嘴,“堂姐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对方不善,那她也没必要维系矜持,叶筠直接撕破脸,“当初我告诉你我看中苏晏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云静姝道:“没错,这些话,我当初的确没告诉过你,因为我的原话是苏晏已经成亲有嫡妻了,可是长公主说,只要他一见到你,心里就再也装不下别的女人。上回去南凉,你们俩私底下见了几面我不知道,但我很清楚,就算是到了现在,苏晏那心里满满当当塞的都是同一个人,除了云初微之外,我还真没见他把别的哪个女人放在心上,甚至是放在眼里过。”
“你!”叶筠彻底黑了脸。
“长公主,我言尽于此,至于后面该怎么做,你自己掂量着来。”云静姝这算是客气的了,一则看在亲戚面子上,二则,对方的身份还不是她目前能直接对抗的,但为了儿子,为了能顺利回到苏家,她会尽量帮云初微扫除一切障碍——虽然靖安王已经放话会陪着她回南凉,可现在的苏家,谁不知道是云初微这个九房夫人张嘴说了算,哪怕是她婆母玲珑郡主,很多时候也得看云初微三分颜色。所以,她能否畅通无阻地回到儿子身边,取决于她能否提前把云初微给捧热乎了。
云初微的性子,交锋了这么长时间,云静姝是再清楚不过的,那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女人,谁对她三分好,她还人三十分,谁对她一分坏,她一准儿百倍还回去,收拾起人来都不带喘气儿眨眼的。
“云静姝!”叶筠直接气红了眼,“你当初说过会帮我的。”
“我当然会帮你,只不过,我发现我对你不够了解。”云静姝气定神闲,“那么,你能告诉我,在南凉的时候,那天晚上你没回来是去哪儿了吗?”
叶筠呼吸突然加重了几分,嘴皮子都在发抖,“我、我只是……”
云静姝没说话,定定看着她。
叶筠攥紧了拳头,突然站起身,“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来时听皇叔说你有些不舒服,还是别久坐着了,早些回去歇着,养好身子才能安心回南凉。”心里虽然恨,叶筠面上的功夫做得倒是挺足,其实除开她对苏晏有着谜一样的占有欲之外,其他方面,她的的确确值得京中无数贵女学习效仿,规矩、仪态、教养、才情,那都是顶顶好的。
送走了叶筠,云静姝一下子倒在美人榻上,长长吐了一口气,今天自己透露了太多对叶筠的敌意,希望在自己走之前,她没那么多精力反击才是,否则,自己可真危险了。
半个月的时间,云静姝的嫁妆已经清点准备完毕,而她身上的大小伤口,也都全部结痂脱落了,这得多亏王府里有不少珍稀灵药,再配上普通方子,事半功倍。
瞧着她恢复得越发好,靖安王总算感到了一丝丝的欣慰。
这天,让人来内院把云静姝请去了外书房。
到了她才发现小乞丐也在里面,靖安王正与他说着什么,脸上隐约有笑容,看得出来心情不错。
“父王。”进了书房,云静姝规矩行了个礼。
“静姝,快过来。”靖安王对她招招手。
云静姝走过去坐下,“父王匆忙让人把儿臣叫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靖安王看了小乞丐一眼,转而对着云静姝道:“初一是你救命恩人,对吧?”
“……嗯。”云静姝犹豫着点头,因为实在闹不明白靖安王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本王呢,有这么个打算,你给参谋参谋。”
“父王请说。”
“你娘去得早,只留下你一个女儿,后院那些姬妾又都是不争气的,这么多年都没能给我生个儿子,我觉着,初一这孩子与你颇有缘分,我瞧着也中意,那不如,跟着择个日子,我将他收为义子,以后就做你的弟弟,如何?”
听到这里,云静姝不由朝着小乞丐看去,他也正好抬起头来,两人的视线交汇在一处,她从他眼里看到了挣扎,但也仅是短短一瞬,他很快就挪开目光没再看她,云静姝端着茶的手握紧,不知为什么眼睛有些酸涩,牵了牵唇角,“父王觉着好,那就好吧,我没异议。”
小乞丐一句话没说,低头望着地毯上精巧的花纹。
“初一,你可愿做本王的义子?”靖安王问。
小乞丐站起来,倒了杯茶端着,走到靖安王跟前跪下,“义父,请喝茶。”
靖安王乐呵呵地接过,喝了一口,“好!待本王让人择个日子,把消息传出去,再摆上几桌,这事儿就算成了。”
看着靖安王爽朗大笑,小乞丐也跟着笑,时不时拿眼睛去瞧云静姝,对方一直低着头,看不清楚什么表情。
靖安王对收义子这件事很上心,跟着就让人瞧了日子,摆宴的场面虽然没有云静姝归来那天的隆重,但皇族里面该知道的那几位都知道了——靖安王收了个义子,这义子还是他女儿的救命恩人,纵然外姓人不可能继承他的王爵,但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没准儿靖安王一直没能有子嗣,到最后真让义子来继承,亲王不可能,郡王却是有希望的。
不过,摆宴的这天云静姝没来,靖安王一问,教养嬷嬷说她不舒服,靖安王又多问了几句,让人进宫请太医去瞧,之后就没再提及。
而小乞丐在宴席上喝了不少酒,其实他从来没喝过酒,但这天莫名地想一醉方休,所以面对那些人的敬酒,他照单全收,结果喝得酩酊大醉,吐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睡了整整一天才勉强恢复几分精神。
靖安王当然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只是去看他的时候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儿,吐过这一回,以后酒量就出来了。”
小乞丐笑笑,什么也没说。
——
终于到了送妆这一天。
天才擦亮,余侧妃就招呼着力气大的家仆把那三百多抬嫁妆全都抬出去外院装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