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皇后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如今只你与本宫二人,有什么话,不妨说说清楚,本宫不喜欢与人打哑谜。”
看来骆皇后对这些事真的一无所知,苏晏索性挑明了说,“骆舒旭归顺了贤王,这二人合谋捏造出了骆舒玄通敌叛国的证据,若是微臣的估算不错,今夜的除夕宫宴,贤王会当着所有文武大臣的面把那些所谓的‘证据’拿出来,到时候,骆家上下,一个也逃不了。”
骆皇后一颗心都沉到谷底,“旭儿?他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皇后娘娘。”苏晏冷声打断她,“如今的你已经没有时间质疑微臣的话了,微臣与你见面的时间有限,很多事情我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但如果你相信微臣,那就一切听从微臣的安排。当然,为了保住晋王和永淳公主,你只能选择放弃骆家,甚至是…放弃后位,反过来也一样,你如果选择保住骆家,那么晋王和永淳公主必然成为这次夺嫡之争中的牺牲品——晋王和骆家,娘娘想要谁生,想要谁亡?”
骆皇后脸色越发的惊恐,颤着嘴唇,“苏晏,请给本宫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不是她信不过苏晏本人的品性,而是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简直让人接受无能,似乎只是眨眼间,她这个高高在上的后宫之主就成了站在儿女和母族之间的仲裁者,谁生,谁亡,由她亲自抉择。
“理由就是,凭晋王一己之力想要坐上那个位置,难如登天,纵然他是皇后娘娘你的爱子也占不到多少优势,他或许能打败甚至是收服所有的对手,却收服不了天下百姓的心,可是微臣能,微臣既能将他送上那个位置,又能辅佐他开创盛世,还百姓一片锦绣河山。”
骆皇后面露震惊,“你站了晋王的队?”苏晏是中立派,这一点骆皇后一直都知道的,没想到他竟然也择主了,而且择的还是自己的爱子缙儿。这一刻,骆皇后说不出是何种心情,她想,或许更多的是惊喜吧,缙儿身边能有这等谋士,无异于添了数十万大军,让她如何不喜?
“皇后娘娘,请抉择。”苏晏的语气含着几分迫切,纵然来的时候让人小小的“清场”了一下以保证赫连钰的人不会得到他私下见骆皇后的消息,但不怕一万怕万一,毕竟“秘密”这种东西,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守得住,否则一旦漏了光,再严密也会有暴露的一天,他可不想给自己留祸患,尤其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刻。
突然得到骆舒旭反叛骆家的消息,又突然得知贤王准备置骆家于死地,连证据都捏造好了,骆皇后心里不是不震撼的,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始终都要有个结果,缙儿、双儿和骆家,她到底要保谁?
答案不言而喻。
没有哪个当娘的不疼儿女,虽然她的爹娘也还健在,可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她过多的犹豫了,若是有可能,她宁愿以自己的命来换得爹娘长存于世。
可惜,在夺嫡的血腥残忍面前,没有那么多如果。
“本宫…想要缙儿和双儿好好的。”
苏晏听得出,骆皇后的声音因为嗓子难受已经开始沙哑,“你有办法做到吗?”
苏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像刑场上的刽子手发号行刑令,“要保住晋王和永淳公主,便只能牺牲骆家,今夜过后,骆氏将会因为‘通敌叛国’而被灭,就连皇后娘娘你的地位都会因此受到很大的波及,你…想好了吗?”
骆皇后眼圈很红,声音开始哽咽,“没有哪个帝王的成功之路不染血,鲜花着锦的背后,必然是无情的厮杀与暗斗,如果缙儿只有这一条路可走,那么,就用本宫的血为他这一仗祭旗。”顿了一下,深吸口气,“缙儿性子冲动易怒,情绪难控,还望苏爱卿能在将来辅佐他的时候多加提点,本宫在此感激不尽。”
“这都是微臣应该做的。”苏晏淡淡道:“皇后娘娘既然已经做出选择,那么微臣也不便久留了,不过在走之前,微臣还有句话想对皇后娘娘说。”
“但说无妨。”
“今日之事,微臣希望只你我二人晓得,再不会经第三人的耳。”这就是在提醒她连赫连缙都不能告诉了。
骆皇后点点头,“那是自然。”虽然是在商议赫连缙与骆家的事,可句句不离赫连缙的帝王路,说难听点,他们二人就是在密谋造反,骆皇后掌权这么多年,又怎么可能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晓得,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这个东西,给娘娘留着。”苏晏从袖袋中掏出一个锦囊来,“倘若今夜的局势真朝着微臣所预测的方向发展,那么你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打开它,可若是情况有变,那么还希望娘娘伺机将此物烧毁,莫让他人窥视到分毫。”
骆皇后接过锦囊,收入宽大的锦袖里,神情凝重,“苏爱卿,有劳你了。”
“皇后娘娘谨记,今夜情势凶险,稍有差池,晋王殿下和永淳公主将会被对手置于万劫不复之地,所以宫宴上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还望娘娘随机应变。”
“本宫省得。”骆皇后再一次郑重地点点头,目送着苏晏快马离开。
——
苏晏回到国公府,云初微在等他吃饭,“九爷,你去哪儿了?”
见到她,就算局再难破,心情再沉重,那层雾霾都能很轻易就被扫开,转瞬露出温和笑颜,“有事,出去了一下,等很久了吧?”
“是呢!”云初微嘟嘟嘴巴,“宝宝和我都等饿了。”
苏晏脱下披风递给白檀,走过来坐在她旁边,顺手给她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既然饿了,怎么不先吃?”
云初微接过汤碗,用勺子轻轻在里面搅弄着,“今儿不是年三十么,晚上九爷要入宫,我便只能趁着白天提前与你吃年夜饭了。”
提及入宫,苏晏眸色深浓了些。
“可惜我怀了身子,否则,我也陪着九爷去宫里过年。”她忽然调皮一笑。
“乖。”苏晏蹭蹭她的脑袋,“宫宴人太多,又吵又无聊,你就好好待在家里等我,若是能早些回来,就带你出去看烟火,可好?”
“好。”云初微高兴地点点头,“九爷说话可得算数,不能我在家里干等着,你却在宫宴上饮美酒看美人,我要生气的。”
“嗯,一定说话算数。”他再次坐得近了些,从她手中接过汤碗,一勺一勺地亲自喂给她喝,浓密纤长的睫毛下,一双凤眸却深沉无比。
午饭过后,苏府那边来了人,是小孙氏跟前的得用嬷嬷,对上苏晏,神色恭恭敬敬,“九爷,大奶奶让老奴来请您过去主祭。”
苏晏淡淡地应了一声,“马上就来。”
每年除夕开祠堂祭祖是苏家的惯例,今年也不例外,只是主祭人选换成了苏晏,老太爷去年还能从轮椅上站起来带着族人走一走仪程,今年的精力显然大不如去年,莫说带着族人主祭,就连吃喝拉撒都成问题,说难听点,老太爷就属于把一辈子该过的都过完了,坐吃等死的那种人。除了每天的饭食和必要的问候,前院这些子子孙孙,已经很少有人会把精力放在他身上了,甚至于他的那些儿子中还有不少是盼着他早死的。
原因么……
苏老太太一死,甭管在京还是外放,所有老爷都停职了,如今是一个个在家闲着数日子干瞪眼,三年才过去半年不到,若是老太爷在他们的热孝期驾鹤西游,那么丁忧时限还能重合一下,不至于闲散太久,可若是三年孝期满,老太爷还没“驾崩”,他们便又多了“三年”,一个三年已经摧垮了大半个苏家,若是再来一个三年,简直难以想象苏家到底会落魄成什么样子。
其实这件事,愁的不只是几位爷,还有当家的小孙氏以及四房玲珑郡主,大太太孙氏倒是个不怎么管事的,想法比较佛性,小孙氏很多时候都不敢与她商榷什么,就怕她来个“随便、没关系”。
“九叔,你可算来了。”
立在门口等候多时的小孙氏陡然见到苏晏,双眼亮了起来,忙陪上笑脸,“九叔可曾用过饭了?”
“用过了。”苏晏看向院内,早有不少族人在里头等候,但多是些年轻的,年长又爱摆谱的那几位,估摸着还要再摆一会儿才肯露面,没办法,谁让人家资历老呢,就算是族长(老太爷)本人,也得给人三分薄面,况且今年主祭的人是苏晏,而苏晏又处在兵权被收回去还转交给了邱总兵的前提下,今日就算强行以“嫡子”的身份主祭,不服他的也大有人在。
争斗多的大家族内部就是这样,今天你握着三十万兵权称霸南境,我就算长你一辈,也做小伏低巴结奉承你,让你享受万众瞩目的待遇,赶明儿你没了兵权,那便是落了毛的凤凰,平日里我奈何不了你,这会子说什么也得往你身上踩个大脚印子找补一下不平衡的心理。
只能说,族里那几个老家伙的想法很美好,可惜遇到的人是苏晏,你硬,他比你更硬,想在他跟前拿乔?行,你等着。他马上让人浇灭宴会厅里所有的火盆,撤了地龙里烧着的柴火,再把所有的窗户打开,前后不过两盏茶的功夫,整个宴会厅里便与地下冰窖差不多冷,丫鬟们都冻得直哆嗦,唯独苏晏岿然不动,气定闲神地坐着品茶。
等那几个老家伙拿着架子背着双手扬着下巴一脚踏进来,恰巧外头寒风大作,彻骨的冷刺进每个人的骨头里,为首的族老哆嗦了一下,呵斥一旁的丫鬟,“这么冷的天,怎么不烧地龙点火盆?”
丫鬟垂低脑袋,牙关冻得说不出话。
“各位叔伯,请坐。”苏晏抬起头,言笑晏晏,清澈的目光里分明隐藏着比寒风还刺骨的冷。
几位族老的确冻得厉害,屋里又没有能取暖的东西,只能不断地哈着白气搓着手。
“来人,看茶。”苏晏示意。
丫鬟们拿起茶壶,尽量控制住颤抖的手,给几位族老倒了茶,第一位喝到茶的族老“噗嗤”一声喷出来,看向苏晏的眼神更似要喷火,“这水是冻过的,苏晏,你竟敢拿冻水接待我们!”
听听,以前还脸上堆笑左一个“国公爷”右一个“国公爷”,这会子就连伪装都不屑了,直接拿出长辈的架子随意呵斥,这落了毛的凤凰啊,比山鸡还好欺负。
不过么,山鸡?他苏晏就算是只山鸡,那也是脑袋上顶着王冠的,“才听我那侄媳说,今年祭祖的吉时是午时二刻,各位叔伯,敢问,如今几时了?”
族老们齐齐一噎,如今,午时三刻还多了,早过了吉时。祭祖么,年三十不成还有正旦,又不是非得今天祭才行,今天,就算是给他来个下马威了,还就不信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犊子敢把他们这些德高望重的族老如何。
“祭祖迟到,便是对先祖的大不敬。”苏晏面上情绪淡淡,语调也平,可就是这份诡异的平静,让人不由自主地心里发毛,“各位叔伯平日里都是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晚辈素来晓得你们喜欢以身作则。既然今天年三十,齐聚一堂的祖宗们想来也不忍心在这喜气洋洋的日子里过分苛责你们找不痛快,那依我看这样好了,叔伯们不妨去宗祠外头跪上一个时辰给晚辈们做做表率吧!免得不亲眼见到,那些个不懂事的竖子便以为祭祖只是嘴上说着玩玩的小事,把苏家宗祠当成集市,想何时到便何时到,长此以往,祖训族规岂不成了摆设?”
站在一旁的小孙氏和玲珑郡主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该说不愧是上过沙场点过兵,刀尖之上舔过血的战神苏九爷么?堂里的这几位,可是连老太爷都不敢轻易得罪的族老啊,他一个后生,竟敢大放厥词罚族老们去宗祠外顶着大雪跪上一个时辰?这胆子,啧……
“你说什么!”喷茶的那位族老怒目瞪着苏晏,“你敢罚长辈?”
苏晏笑,“在祖宗面前,你我不过都是没长大的毛孩子而已。”
族老呛住,气得脸色铁青,额头上青筋狰狞。
苏晏再笑,“不想跪也可以,你们属于哪一支,全都报上来,从今天开始,咱们不仅分支,还分族,分宗,脱离了主脉,你们想如何拿乔摆谱都行,晚辈一定不会干涉。”言外之意,等某天我拿回了兵权,你们中谁也别想再得主脉庇护。
众族老一听,慌了神。
其实他们只是想着在苏晏手无实权的时候摆一摆架子给自己刷点存在感,也好让苏晏知道苏家能有今天,不光是主脉的功劳,没有他们这些族老,苏家什么也不是。但谁也没想到,苏晏根本不吃他们老古董的那一套,人家直接拿出国公的气势来压他们一头,转瞬把主动权抢了过去,想拿乔?可以,分了族分了宗,想如何摆谱那都是你们自个儿的事,但有一点,往后你们分出来的这些旁支若是出了点什么事,别指望苏府国公府会伸出半分援手。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可是能怎么办,人家就是威胁成功了,他们纵然再有资历,那也只是相对于族中而言,出了苏氏,他们其实什么也不是,要真出了点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还不得指望着这位国公爷来顶天。
一个个梗着脖子咽下老血,冷哼之后果真去了宗祠外头跪着。
小孙氏惊得没能缓过神来,直愣愣看着苏晏,“九叔,族老们……”
“一个时辰,少一刻钟都不准让他们起来。”苏晏站起身,面容冷峻地撂下一句话就走了。
小孙氏跟在身后大喊,“九叔,还没祭祖呢!”
“明天。”
苏晏没回头,心里头并没有因为惩治了那几位族老而感到快意,反而越发的凝重。
今晚的宫宴,注定充满血腥。
——
还没入夜,苏晏就换上了官服辞别云初微骑上马。
“九爷可要早些回来啊,你说过要带我去看烟火的。”云初微一双水眸溢满了祈盼,真是好久都没和九爷出去浪漫过了呢,除夕夜的烟火想来特别美,这人都还没入宫,她就已经开始期待了。
“微微。”马背上苏晏声音低哑。
“嗯?”
“多穿点,别冻着。”他想了想,还是把那些不吉利的话咽了回去,既然已经做好了准备,那就只会赢不会输,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他一定会平安无事地从宫里回来,然后带着她和宝宝一起去看最美的烟火。
“嗯。”她点点头,笑着挥手,“等你哦!”
苏晏一撇身,抓紧缰绳,很快策马消失在长街尽头。
云初微目光落在早已没了他身影的那个方向,忽然伸手抚了抚胸口,“怎么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来着?”
韩大姑姑道:“许是夫人午时为了等九爷没休息好,要不,再回去眯会儿吧,如今距离宫宴散席还早着呢,夫人提前休息够了,等九爷回来带你看烟火时便不会觉得困了。”
云初微想想也有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