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丫鬟的话,姑夫人有些奇怪,“阿莺都已经出发一个时辰了,公子去哪里与她话别?”
丫鬟道:“姑夫人不知道吗?公子比大娘子还早一个时辰出发呢!”
啊!姑夫人心里吃惊:这孩子!
“赶紧让周崇智去找公子去,找到了,马上接他回来!”姑夫人下了命令。
春寒料峭,子腾身子骨弱,可别在郊野吹了风受了寒才好。姑夫人心里担忧着。
丫鬟忙去找周崇智递话。
那边周崇智还没出发去接人,杜学洲就自己回来了。
在下人的簇拥下,杜学洲走进尹府大门,整个人都蔫蔫的,眼里依稀有泪痕。
周崇智上前看着杜学洲的样子愣了愣。
杜学洲却没有理会他,越过他,失魂落魄向内走去。
周崇智向杜学洲身后的丫头朱砂递来询问的目光,朱砂蹙眉,压低声音道:“公子是去送别大娘子的,兄妹俩离愁别绪好不伤感。”
周崇智张口做了个“哦”的口型。
杜学洲一路闷头走回西院,手里紧紧攥着素雪交给他的钥匙,那是阿莺对他的拜托。
“子腾回来了,”姑夫人见到儿子两眼放光,“咦,洲洲儿,你手里拿着什么?”
杜学洲看了眼手中的钥匙,脸上更现不舍神色,他道:“小别院的库房钥匙,阿莺将它交给我了。”
“莺莺儿让你替她保管她的库房?”姑夫人一颤。阿莺的库房里可是收着恁多好宝贝。
姑夫人未必是贪财之人,但此刻想到这一层依然脸上放光。
“洲洲儿,”姑夫人道,“这钥匙交给母亲保管吧,你一个孩子家,平素还要上学,保管这钥匙多有不便。”
姑夫人真心的是替杜学洲着想。
杜学洲却坚定摇了摇头,握紧了钥匙,道:“阿莺拜托我的,我怎么可以假手他人?”
杜学洲说着,便大步走回房去。
回到屋子,杜学洲让朱砂将衣柜里自己私藏珍品的木匣子翻出来,欲将钥匙放进去。木匣子都锁好了,杜学洲想想还是不放心,又打开木匣子,取出钥匙,和自己腰间的玉佩放在了一起,欲挂回腰间想想还是不安,又吩咐朱砂道:“朱砂,你给公子我重新打一条穗子来,我要将这钥匙挂在胸口,这样就不会丢了。”
朱砂应声是,笑道:“大娘子拜托公子替她保管钥匙,真是找对人了。公子对大娘子真尽心。”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是我亲亲的表妹,我焉能不尽心?”杜学洲反问,看着钥匙喜滋滋的。
朱砂摇了摇头。
公子亲亲的表妹可多了,也不见他对个个都如此尽心。
…………………………
在通往京都的官道上,几辆马车走得急急。
怀化郎将呵斥了车夫,道:“不要走得太急了,小心颠着我的莺莺小宝贝。”
“老爷,不是请神医娘子去京城看治老太爷的病吗?为何还不让走得急些?”随从不解问道。
怀化郎将却很轻松,道:“老太爷一躺十几年,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随从脸色僵了僵,哪有儿子这么说话的?
不过,怀化郎将接下来却满脸温柔,还带着笑意,说道:“莺莺儿身子娇弱,颠坏了她可是事大。”
怀化郎将后头马车上,素雪放下马车窗帘,回头笑着看向舒吭,道:“娘子,没想到这舅老爷对娘子还是挺关心的,到底是娘子的亲舅父,打折骨头连着筋的血亲,比夫人强多了,世界上就没有仁慈的后母,至少我没有见过。”
“哎呀,素雪,你煞不煞风景?提那个恶女人干嘛?咱们去京城了,以后眼不见为净。”焦娇嘟囔。
焦生清脆笑道:“姐姐说得对,这回我站姐姐!”
“娘子去京城不过是权宜之计难道去了永远不回来吗?”
素雪可是明白舒吭用了什么理由才能说服老夫人答应她去京城的。
素雪替娘子去老夫人跟前禀告的时候说的可是去京城替外祖父平老太爷治病,等治好了病会速速回转。虽然说是实话实说,可也全了老夫人的面子,如果按着怀化郎将的说法,娘子是被舅老爷接去京城外祖家再也不回来了,只怕老夫人拼死也不让的吧,那样尹家的颜面还往哪里存呐?原本十三年都让外家供养已是颜面扫地,如今回家来,唯有以后加倍善待这个嫡孙女儿,尹家才不致被外人继续戳脊梁骨。
经素雪这么一提醒焦生点点头,道:“素雪说的对,阿莺毕竟是尹家的女儿。”
焦娇皱眉:“啊?我们还要回到茭阳来呀?京城是大地方,肯定比茭阳这鸟不拉屎的小地方好呀,我们可不可以去京城以后就不要再回茭阳来了呢。”
焦娇絮絮叨叨。
素雪取笑道:“茭阳鸟不拉屎的小地方,好歹是个集镇,总比咱们焦家村繁华吧?”
“在繁华能繁华得过京城重地天子脚下?”焦娇反问。
焦生笑道:“姐姐那么喜欢京城,不如此次上京就在京城给姐姐寻户婆家,那姐姐就可以留在京城,永远欣赏京城的繁华了。”
“焦生,你变坏了!都是素雪撺掇的你!”
她这个老实巴交的弟弟已经变本加利开始联合别人一起来取笑她了。焦娇憋屈。
“焦生想得周到,娘子说焦生的办法可行!”素雪笑盈盈。
焦娇原本还想发火,可是瞥见舒吭的确在素雪的手上写着什么,心想素雪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碍于舒吭,焦娇便只好作罢。
马车安静下来,舒吭陷入了沉思。
她想起与杜学洲话别时的情景。
那个温润如玉的哥哥一脸泪痕没有说话,只是像她拉着别人的手写字那样,拉着她的手在她的手上写字。
“我想随妹妹去京城,那样放心些。”他写道。
“十三年来,都让妹妹一个人,从今往后我想多陪在妹妹的身边。”他继续写道。
“我已经想好向母亲说的理由,我已经到了科考的年龄我要上京赶考,母亲听了这个理由绝没有不放行的道理,等我到了京城就去找妹妹。”
“虽然京城对妹妹而言,人生地不熟,可是等我到了京城之后,妹妹身边就有亲人了。”
“凡事我会照顾妹妹。”
杜学洲不停写道。
一股股暖流自舒吭的心底升起。
她不能说话,所以他也不说话。她用写字和别人交流所以他也用写字和她交流。
他降低自己,让她与他平等。
他是她的好哥哥。
他并不强大可是却努力要给她依靠,就像那时候她让自己成为王弟和整个家国的依靠。然而她这个依靠却靠不住,甚至成了整个家国覆灭的罪魁祸首。
想到此,舒吭的泪又一次崩不住滚滚而落。
对不起!
她在心里对着故国故人说道。
而杜学洲也放开她的手深深地望着她说了这三个字:“对不起!”
舒吭讶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向她道歉,只听他哑着声音说道:“从前一直让你一个人,对不起,但是往后我发誓再也不会让妹妹一个人了……”
他说着打住了,眼圈红红的,似在哽咽。
她没有掏出帕子为他擦泪,而是给了他库房的钥匙,然后挥手作别。
“娘子为何要把钥匙交给表公子?”舒吭回神,发现素雪在她的手上写字,这是怕惊动焦娇和焦生姐弟吧。
那个库房藏着楚公子送给娘子的财务物,那是娘子的全部家当。
素雪不明白娘子怎么可以把她的全部家当交给一个不同父也不同母的外人。
舒吭回给她四个字:用人不疑。
素雪握着那四个字,心潮起伏:娘子对她对表公子都是一样的感情吧?那是一份全全的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