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云超一番在情在理的讲话得到了在场边军和百姓的强烈共鸣,所有人都用连续不断的掌声和此起彼伏的喝彩声来回应这段讲话,有些人眼里还泛出泪光。
不过也有部分人听出了,范将军话语里流露出一股婉拒劳军的意思,因为按照唐军律,唐军不得接受兵部以外的任何地方政府和个人的金银及其他财物的馈赠,这是为了避免军队因为经常接受财物,而被地方势力所控制。
乡老郑锋因为从过军,对这项规定十分清楚,此刻他已经平复了情绪,他轻轻挣开亲兵的搀扶,走到劳军的百姓面前大声说:
“各位父老乡亲,请先听我一言!范将军刚才的一番话入情入理,讲到了小老儿的心里,我想也讲到了你们的心里,我为有这样的边军将士而感到骄傲!
但是范将军的话里,有一句我不敢苟同,就是‘唐军不得接受军饷之外的任何民间馈赠’。
我们今天带来的不是财物,也不是馈赠,而是家人自己做的吃食,家人自己做的手工针线,难道唐军律里还不允许士卒回自己家吃饭,穿自己家衣服了?”
范云超也愣了一下,只好说:“这倒真没有这样的规定。”
乡老郑锋继续说:“我郑锋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是有一句家训却一直牢记于心,叫‘位卑未敢忘忧国’!我想这句话也是今天在场每一位百姓的心声!
我们今天满怀赤诚地来到北城,根本就没把自己当外人,我们只是想看看我们的亲人子弟兵,让他们知道有我们这些亲人一直在背后支持着他们。
将军刚才也说了,军民本来就是一家人,难道自己人吃家里一口饭、穿自己家里一双鞋,就会违反大唐的军规军纪了吗?我想不会吧?
还望将军看在我们一片赤诚的份上,同意我们到近处看看这些可爱的孩子,让我们把带来的一些微薄心意送给我们的亲人,求您了!”
范云超看着郑锋渴望的脸,又抬头看看在场百姓渴望的脸,大声宣布:“好!既然大家都是发自自愿,又是一些小东西,那就由我们出营的这些军士代表全体边军接受大家的慰问,时间为一刻钟。
不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也请大家理解!”
“感谢将军!”劳军的百姓就等着范将军这句话呢,听完之后立刻一拥而上,将出城的边军代表团团围在中央。
有的人拿出家里最珍贵的吃食,大多只是些糕饼和生熟鸡蛋往边军的手里塞,有的人拿出特意赶制的头巾、围脖、手套、棉鞋往边军身上挂、怀里塞,有些边军腼腆,不肯收这些东西,劳军的百姓会直接把篮子放在边军的脚边,扭头而去,喊都喊不住。
大多数劳军的物品都是寻常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但是不少人都拿出了家里最好的东西送给边军将士,每件礼物里都凝结着敦煌百姓对军队的信任和关爱。
还有一些富裕人家,更是将一车车的劳军物资拉到了军城附近,将挽马和驴子的缰绳往边军手里一拍,连大车和牲口加物资都赠予了边军。
有位大嫂踮起脚来把一位年轻边军的头盔摘了下来,她远远看到这位年轻边军光着脑袋带着铁盔,冰冷的铁叶子贴在头上、脸上,把额头、脸颊和颈项冻得发青发白。
大嫂手里刚好有一顶自己擀的毡帽,正好能放在铁盔里,可以御寒保暖避免冻伤,至少可以让这位大兄弟没这么受罪,万一打起仗来,铁盔里有毡帽缓冲一下,受伤也会轻一些。
可是当头盔摘下后,这位大嫂一眼就看到那名年轻边军头盔下受伤的后脑部位,不觉惊呼一声。
这名边军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虽然大嫂一脸惊愕地看着他受伤的后脑,他却没有一丝气恼,依然笔挺地站在那里,保持着标准的军姿。
大嫂颤抖着手去摸他因为受伤而失去大片头发的后脑部位,那里有一道深深的刀疤,几乎削去了他半个后脑。
大嫂颤抖着声音问:“兄弟,疼吗?”
大嫂冰冷的手指碰到了年轻边军的后脑部位,年轻边军脑袋缩了一下,但是立刻又挺直脖子说:“不疼!”
“兄弟,你后悔当兵吗?”
“保家卫国,绝不后悔!”
大嫂没有继续说话,低头把亲手擀的毡帽塞进了铁盔里,调整合适,然后郑重地给年轻边军带上铁盔,然后帮他戴正铁盔,认真看着年轻边军的眉眼,眼睛开始湿润,突然她一把抱住那名边军,呜呜地哭了起来:
“你长得好像我的兄弟,他的年龄和你差不多,不过他已经不在了,在大战第一天他就中箭牺牲了,你可愿意做我的兄弟!”
那名边军突然被大嫂抱住,先是身子一僵,后来听到大嫂的话后,眼神立刻变得温柔下来,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静静地听大嫂讲着她兄弟的故事。
类似的事情在很多人身上发生着,场内战后追思的悲伤,也有大胜而归的欢笑。
范云超看着校场上的劳军场景有些走神,眼眶不知不觉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