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少华的一通长篇大论,把宋刚批得是遍体鳞伤,肌无完肤。按汪少华的话中之意,宋刚不但是决策错了,并且还有严重的思想问题,甚至是品德问题。
当汪少华得意而满足地问宋刚“市长,你看呢”时,宋刚又习惯地望着天花板说:“看看大家的意见吧。”
这大家,现在该怎么发言呢?辈分职位低的,一把手做了长篇大论,按理,应该是一通恭维与赞成汪少华之音,因为他的话等于是会议的总结语嘛,已经没有讨论的余地了。但是,他们听到汪少华的话中,明显是奚落和讥讽宋刚,这怎么能,或者怎么敢赞成他的话呢?因此,唯一的选择,那就是做哑巴,闭口不言。辈分职位高的呢,现在也不好说话了,汪少华都做了总结了,现在的格局很明显,那就是汪少华句句话都是针对宋刚来的,并且这用词、这语气,那简直是把宋刚说得一无是处。自己做和事佬?这和事佬不好做。做和事佬必须有很高的威望、很高的技巧。不过,人都有思维的,也有事物分辨的能力,大多数人认为,汪少华这样奚落讥讽宋刚很不对,很不应该。但是,汪少华所说的话,也不是全部不对,他们觉得,宋刚是过于敏感,过于武断,过于鲁莽了。
赵蕾蕾和张静茹已经发过言,再发言显然不适合,她们是支持宋刚观点的。吴浩德几个呢?他们似乎在积蓄力量,也似乎在深思,反正一点,那就是他们一致的保持沉默。
“我还说几句吧。”终于忍不住的赵蕾蕾还是说话了,“我觉得少华书记的发言的确有失偏颇,现在‘非典’形势很不乐观,我们应该高度地重视这件事。所以,我认为市长昨天在会议上布置的几项措施基本上是正确的,不能否定。并且,汪少华书记的话似乎过头了,这样的用词很不妥当。”
“我说赵主任你这样一味地附和是不对的,”三剑客之一的程伟终于发言了,他说,“少华书记所作的发言是站在全局的工作上考虑问题,市长对‘非典’的态度过于急躁,我认同少华书记的观点。作为某一种疾病的发生,我们有卫生行政部门嘛,他们应该履行好自己的职责,我们这样听到风就是雨的急躁情绪,不利于有序地开展工作,所以,适当地修正市长昨天的决定很有必要。这是我个人的观点。”
吴浩德清了清嗓子,说:“我们先撇开昨天的会议问题吧,现在客观地分析一些目前的形势,这样更有利于弄清事实的真相,这样,我们就会觉得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也有利于团结。大家接着讨论吧。”
吴浩德的话显得很有水平,似乎不偏不倚。可是,有句话使人感觉不是那么顺耳,就是“团结”俩字。做行政的人都有深刻的体会,一讲到“团结”,那一般就意味着不团结,意味着斗争;一说到成绩巨大,多半就是形势很糟。反向思维这是一个基本功。吴浩德的“团结”俩字,是不是提醒大家要明确自己的阵线呢?大家都在琢磨这句话。
当然也有人很天真,张子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说:“吴副书记说得好,我们撇开其他的东西来分析现在的形势。我个人觉得,‘非典’来势猛,很可能会出现全民抗击‘非典’的局面。我们临江与其他地市不同,因为,我们已经出现了第一例病人,全省要有动作的话,我们这里肯定就是主战场了,特别使人忧虑的问题是,第一例病人我们是漏诊了,他已经接触过其他的人,那些人会不会成为第二代病人很难说,一旦出现第二代病人,那就一发不可收拾。所以,我觉得形势严峻。”
“对对对,”张静茹赞成声很快吸引了所有的与会者,“我觉得这分析很到位,形势严峻,这是基本的事实。”
“嗯,嗯。”两声,汪少华不屑地看了张子生和张静茹一眼,“耸人听闻,等来了再动作也不迟吧?敌人还没到,就把自己吓成这样,啧啧,怎么得了?”
“书记这话说得好,即使是形势严峻,等出现了再动作也不迟呀。”程伟附和道。
“预防问题的出现与等问题出现了再解决,那是两码事,所谓远见卓识,就是指有远见,让即将发生,或者让可能发生的事不发生,那才是最佳的方法。”丁俊军平常也不怎么发言,今天也开始说话了,“所以说,市长的决定是正确的。”
“这里不是课堂,丁老师,”汪少华满脸鄙夷地说,“用不着你给大家讲课。”
“书记,我不是什么丁老师,”丁俊军笑着说,“我是临江市副市长。”
“……对对,我记得你是副市长,不需要你提醒。”汪少华笑眯眯地说。
“应该提醒提醒您。”丁俊军微笑着。
“啧啧,副市长,对对,你是副市长,我记得了,下次不需再提醒了。”汪少华戏谑地说。
“那就好。”丁俊军回敬了一句。
“我是提醒你,这里不是课堂。”汪少华收起了笑容,正色地说。
“知道,所以我提醒你,我也不是在上课,我在干什么,除了你,其他人都知道。”丁俊军笑嘻嘻的说。
“丁俊军副市长,”吴浩德说,“别用这种口气说话,大家在讨论问题。你把你的想法说说吧。”吴浩德似乎是整个会场的控制者,他说话的分寸把握得很不错。
“我没其他的意见,我赞成子生副市长的意见。”丁俊军说。
“说说,大家还有什么看法?”吴浩德说。
“你说说你的看法吧。”丁俊军对吴浩德说。
“呃,嗯,”被丁俊军将军的吴浩德被呛着了,他说:“好吧,我认为,整个形势有严峻的一面,但也不是到了惊慌失措的地步。我想,一方面,卫生系统加强排查这类病人,严格按卫生厅的规定执行,另一方面,作为全市来讲,不要过于急躁,密切注视事态的发展。这点很重要。所以,在这个原则基础上,市长昨天布置的措施做适当的修改,那些过于急躁的措施取消掉,第一、三、八条保留,其他的暂时停下来,看情况再说。看大家的意见如何?”
“对对,就这么定——”汪少华赶紧说,但没说完。
“我不同意。”宋刚突然发话,“一条也不能修改。”
“你……?”汪少华瞪着宋刚说。
“不但不能修改,我还得加上几条。至于理由,一个真正有素质的领导,一眼就能看出,不需要我在这里再多啰嗦。”宋刚的声音提高了些,坚决果断,没有一丝的商量余地,“一,市里成立抗击‘非典’领导小组,我任组长,浩德任副组长,其他该进来的都要进来;二,明天召开的全市抗击非典的会议,请书记作重要指示;三,目前我市最大的政治就是抗击非典,这是大是大非的事,谁在这件事上敷衍了事,严惩不贷;四,各单位一把手是第一责任人,有责任,追究第一责任人的责任。我补充这几条,看看还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宋刚铿锵有力的几句话顿时使会场鸦雀无声。汪少华苍白恼怒地看着宋刚,嘴唇蠕动了几次,半天,他终于挤出了几个字:“荒唐,荒唐。”
“呃,我说,市长是不是冷静点?再考虑考虑。”吴浩德似乎想修补这一巨大裂痕,他说话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也许,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宋刚的雷霆之势。
“冷静?我已经非常冷静了。难道你们还觉得不够冷静吗?汪少华书记发言的用词,如果我不冷静的话,他早就到窗户外面拣人去了。你们不是聋子,他说的话是人话吗?什么人格都被他损了,如果我一味地唯唯诺诺,那我还算是男人吗?难道,我们被他奚落、挖苦、讥讽,一个个都是小孩?我已经够冷静了,吴浩德书记,如果你觉得我还不够冷静,那你换到我这位置上来想想看。还有,刚才发言的几个人,汪少华你说的话是一个堂堂书记所应该说的话吗?告诉你,吴浩德副书记,你要我冷静,我堂堂男子汉只能忍到这个地步。我刚才说的这几点,没有半点的意气用事,必须这么做,如果你们连这点水平、这点敏感性都没有的话,也羞于坐在这里做什么领导了。”宋刚说完,对其他几个没有说话的人说,“既然坐在这里开会,就不要做哑巴,为临江人民说点公道话!”
“对!”文质彬彬的文强突然大声说,“说得好,我认为市长刚才所说的完全对,我坚决支持。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在争吵不休?我虽然觉得事情并不是这样的严峻,但是,非典病人第一例是在我们临江发现的,那我们只能采取主动,或者说更激烈一些的措施了。我赞成市长的意见,没什么话多说。”
文强的几句话让众人更是惊讶和诧异,更多的人感到莫名其妙,汪少华惊愕地看着文强,露出惊恐、仇恨的眼神。
“不,”汪少华脸色呈现出猪肝色的暗红色,他说:“这是开会!啊?一言堂,典型的一言堂,想凌驾于组织之上,你们看看,这像话吗?啊?太霸道了,那还了得?”
“少华书记,也许市长这种决策是对的。”吴浩德说,“我虽然不认为事情就真有那么严重,但如文强所说,既然第一例病人发生在我们临江市,我们采取一些过激的措施也许有必要。所以,我赞成市长所说的这几条意见。”
“什么?你们都赞成?”惊疑的汪少华眼睛瞪得灯笼似的,大声说,“他宋刚是在钓名沽誉,想出风头,想树立自己的威信!我不同意。”
“少华书记,我不同意你这种看法,”三剑客的程伟说,“这种说法未免过分了,宋刚市长没有必要再为自己的威信做什么动作了,他的威信已经够高。”
突然倒戈?“三剑客”每个人都明确地表示了支持宋刚的态度,难道宋刚已经把他们征服了?难道是他们集体的战略撤退?
所有的人都在思考,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种大逆转?汪少华更是惊疑不定,他恼怒、羞愧、惊讶、惶恐。
会议就以“一致”赞成的方式同意了宋刚的意见而结束。
宋刚也在琢磨,今天自己所做的这一切,是有违民主集中制的基本原则,但是,关键时候,那容得半点犹豫?按照今天会议发展的趋势,如果自己不站出来来个狠招,很可能就会做出错误的决策。但是,没想到的是,所谓的“三剑客”竟然成为自己最坚强的支持者,并且是会议的定调者。看来,他们三个倒是很有头脑、很有策略的人,今后,如果他们也和汪少华一样,刻意地与自己为难的话,那倒是遇到了很强的对手。宋刚想,现在需要了解的是,这三人的人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