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毅看着依然蹲在火盆前忙着点燃炭火的秦战,长时间的久坐和身上的寒冷让他的身子都有些僵硬了,可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么多。
就看裴毅扶着身侧的长桌站起来,在将手中的信笺收起来的同时,叫住秦战:“你还要辛苦一趟,赶紧去一趟蓟州城的凌国行宫。”
秦战时今天早上才回到的京城,从早上到现在,他除了跟正在当值的父亲打了声招呼之外,连母亲都没见一面,只是没想到如今他连口热茶还没喝上,裴毅又开始使唤他在这样冰冷的环境中立刻前往蓟州城?
秦战睁大了眼睛看着裴毅,就像是在看一个丧心病狂的病人一样:“我说哥们,使唤人都不带这么没人性的,你能让我喘口气吗?”
“你还喘什么气,都要出大事了!”裴毅难得脸色极差的冲着秦战一通怒吼:“你今天晚上就出发,从北门出去,记着一路低调前往蓟州城,千万不能让有心人发现了你,尤其是太后的人,明白吗?”
秦战还是了解裴毅的,知道依照裴毅的性格,如果不是真的出了大事他不会这样神色惊动;难道这件事,会牵扯到远在蓟州城的皇上?
“裴毅,究竟怎么了?”似乎是感觉到了裴毅的紧张,秦战都不敢太大声去问他话。
裴毅深吸了一口气,一双幽亮的眼睛沉沉的看着琉璃灯中渐渐跳跃的火光,声音像是从胸口中挤出来一样,带着一股嘶哑:“凌国怕是要发生内变,凌洛天的太子之位有可能不保,凌洛辰野心勃勃,其母丽妃在朝中家世庞大;这个时候凌洛天劫走了大周的皇后出现在蓟州城,而且咱们皇上也到了蓟州城,你认为,这是巧合吗?”
秦战骇然睁大眼,猜测道:“你的意思是,凌洛天是故意引皇上去的蓟州?他是想要借助大周的国力压下凌洛辰?”
“凌洛天和皇上有间隙,皇上不一定会帮助他,可如今他手里有皇后娘娘和还在襁褓中的长公主,并且,如果让凌洛天那样的人物欠咱们大周一个大人情,等将来他登基为皇恐怕是要还更大的情给咱们才行;至于凌洛辰?……”说到这里,裴毅就忍不住蹙眉:“此子野心极大,跟凌洛天这种固守天下的人不同,他如今既然敢反了自己的皇兄,将来必然敢侵犯咱们大周;与其去支持一个狼子野心的小小皇子,不如去和一个安分守己的未来帝王打好交道,就算是这个未来帝王跟咱们有嫌隙也无所谓;只是,现在皇上只身在蓟州城,消息闭塞,身边的亲信又少,你速去找到皇上,告诉他如果凌洛天有投诚的意愿,答应下来也无妨;因为我很担心有人会趁着凌国内乱而在我朝生出事端。”
秦战虽然不上朝,又是一个武官,可是,前朝之事他还是或多或少的了解一些的;裴毅是皇上最看重的左膀右臂,他既然有这样的担心牵挂,那必然是就存在着这样的风险的;更何况刚才裴毅交代他一定要小心太后的人,难道是这个时候太后会有动静?
“我若是走了,萧家在朝堂上为难你怎么办?”既然在这个时候都扯出太后出来,那萧家必然是首当其冲的。
想到这里,秦战就懊恼自己当初怎么就不多收集些萧家的罪证,这样也不会让萧家至今还能在朝堂上嚣张霸道。
裴毅迈着有些发麻的双腿走到已经燃起来的火盆前,空气中,渐渐的暖意依然升起:“我是皇上钦点的顾命大臣,有先斩后奏之权,朝堂上如果有人敢趁机做手脚,就别怪我下手不留情面。”
秦战是知道裴毅的手段的,当初在涂虎城那一役,如果不是裴毅前后张罗部署,恐怕皇上也不会赢的那般顺利。
只是,裴毅不管怎么说也只是一个文官,一没兵权,二无朋党,除了一个柱国公府在后面支撑着,怕是也没什么能拿出来的底牌了;秦战想到这里,不由有些猜测当初皇上让他快马加鞭的回来找裴毅是不是皇上已经猜出朝堂上会有些不平静,害怕裴毅这个没兵权的文官镇不住有些爱跳腾的老狐狸,这才让他这个禁卫军总管回来给他助阵来了?
只是没想到,裴毅却是更担心远在蓟州城的皇上,让他立刻回去陪在皇上的身边。
“裴毅,关键时刻你可以相信我的父亲,还有兵部尚书贾政贾大人,我会留二十个人在你身边暗中保护你,如果发现风头不对你千万别硬撑着往上蹿,太后早就看你不顺眼,恐怕到时候他们会找个理由出来除了你,到时候连柱国公都护不住你。”
裴毅知道秦战的担心,有些疲惫的脸上渐渐扯出一个让他放心的笑容;然后快步走到桌案前,亲自在给赵礼写了封书信后交到秦战的手中,两个人又是一阵交头接耳后,这才目送着秦战又风尘仆仆的消失在已经黑透了的夜色中。
而此时,停驻在门厅前的裴毅却是一脸深沉的看向这茫茫的黑夜,好像是瞧不见尽头似的;本来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心又忍不住拧起来;他现在总算是稍稍体会了点皇上这些年来的如履薄冰之感了,他在京城不过是替皇上看了几天家门就有些受不住了,可这样的日子,皇上已经过了好几年;看来,这人间的帝王也不是事事顺心,件件如意的;想要他性命,想要他身下那张宝座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难怪,他学会了隐藏,学会了冷目,哪怕是对自己最喜欢的人,都不表露心声;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秦战知道裴毅交代的事情关系重大,在走出柱国公府的那一刻,只是叫来门房去一趟自己家里,通知父母他因为有事不能回家必须再次离开的消息后,就牵出自己的坐骑,勒紧身上的长麾,戴上兜头的帽子就朝着北门奔去。
只是,他这一人一马刚出现在北门,就看见一个碧蓝色的人影同样也骑着骏马从一条巷道中奔出来,那人在看见秦战的那一刻先是一喜,接着居然顾也不顾的就只顾着往上冲,根本不知道这骑马的人最忌讳的就是对方一股傻劲儿的扑上来,因为这样很容易会造成马儿受惊;但好在秦战的马术精湛,堪堪在稳住身下的坐骑的同时,一双喷火的眸子不悦的对着冲上来的人毫不留情的怒斥道:“何方宵小,竟敢出来冒犯?”
那个碧蓝色的人影似乎也察觉到自己不小不大的闯了祸事,忙在拉进马缰绳的同时,就将自己头上的兜头帽取下来,一张明艳美丽的脸颊就这样大喇喇的出现在北风呼啸的黑夜中。
习武的人视力都是极好的,只要有一点光线就能看清楚数米之外的情况;所以秦战看清楚来人,当下也奇怪了:“原来是孙小姐,不知孙小姐这样当街拦住秦某,所为何事?”
没错!此刻出现在这里的人正是陈叶青的表妹,孙芷烟!
孙芷烟此刻也顾不上大家闺秀该有的那点矜持,再又将兜头帽戴上去的时候,将自己的马儿稍稍靠近了点秦战,道:“秦大人真是让烟儿好等,不过好在上天不负苦心人,总算是将你等来了。”
一听这话,秦战就知道孙芷烟是故意等在这里的,眼底深处一闪而过几分厉色和疑惑,但表面上还是维系着平和之态:“孙小姐的意思是,你一直守在这里等着秦某?”
“没错!秦大人,实不相瞒,今天早上在我在知晓你偷偷回京的那一刻就猜出你和皇上已经找到了皇后娘娘被劫走的地方,兴许你们还联系上了皇后;当初表姐是在我孙府中被人劫走,于情于理都是孙府的过错,我必须跟着你去确定表姐无虞之后才能彻底放心。”
秦战一听这话,本是脾气和顺的他也有些温怒了:“胡闹!就算是孙府在保护皇后娘娘人身安全上有欠妥当,但皇上都亲口说了此事怪不得孙大人,只是贼人太过狡猾所致,大人一家也深受其害;而今你一个小姑娘跟着我一起去找皇后娘娘,可知路途凶险、寒风夜宿的辛苦?”
孙芷烟向来都不是那种娇娇弱弱的小家碧玉,小丫头这些年来被自己的父亲宠爱的养出了肥胆儿,再加上她本身的性格就是雷厉风行的主儿;被秦战这样一吼,非但没害怕,反而更加黏上了。
“表姐是在我家走失的,我必须要跟着你一起走。”
“不行!孙大人若是知道你一个姑娘家随着我一起远走,你的名声,孙府的名声,岂不是要毁了。”
孙芷烟第一次觉得一个武官也能这般婆婆妈妈,瞻前顾后,登时就更加不悦了:“谁说我现在是个小姑娘了?你难道就看不出来我这一身打扮是男儿的行头吗?再说,我的名声就算是毁了碍着你什么事儿?又讲了,我不过是跟着你一起去寻表姐,怎么就跟毁名声扯上关系了?还是说秦大人想要做什么毁坏我这个姑娘家的名声之举?”
秦战本来是不想跟一个小姑娘在这大街上斗嘴,还想着黑着脸色冲她低喝几句,小丫头没见过多少世面立刻就会乖乖地离开;只是没料到这个孙小姐牙尖嘴利,很是聪明伶俐,别说是吓跑她,他现在都快被她那三寸不烂之舌给吓跑了!
顶着一头的黑线,秦战觉得这孙家的女人真不是好惹的,孙大人身为左都御史,干的就是铁面无私、直言上谏的活儿,想想在京城之中,有多少官宦是害怕孙大人的那张嘴啊;只是没想到这孙小姐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大有一副死缠着他不肯放的架势。
既然这样,秦战一甩马鞭,狠狠地抽在身下坐骑的屁股上,扬声就对着孙芷烟喊道:“行!你要是能跟得上,那就跟!跟不上,趁早回家!”
孙芷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个男人敢这样小觑了自己;大周朝女子风俗开化,只要父母不阻止,女孩儿家家的甚至可以舞刀弄枪;孙芷烟虽然幼小的时候就表现出了非一般的女子胆量,可毕竟母亲是出自书香世家的娇娇小姐,最是看不惯女儿家家疯魔乱动,害怕母亲担心自己,孙芷烟自然不会去学那些刀剑武功,可她的马术却是出自府中最厉害的马厩师傅所传,虽然比不上秦战这号完全精通马术的人才,可跟普通女孩儿比起来,那也是好了太多了。
所以,在看见秦战一溜烟的就跑出了北门,眼看就要消失不见;孙芷烟拉紧身上的长麾,扬起马鞭就也追了上去;她还就真的不相信了,自己会在马术上完全输这位禁卫军大总管一大截。
陈叶青如今人在蓟州城的凌国行宫里,吃得好睡得好,有事没事了还能揪着漂亮的行宫小宫女在在天一阁里嘻嘻闹闹一番,根本就不知道如今外面已经乱成了一团,各方人马早已蠢蠢欲动。
要说,这唯一能让他牵肠挂肚的人,就是那忽然消失不见的小白猫杜离了;那小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来到蓟州城的第一天就消失不见,事后,赵煜和夏凤轻几乎都快将蓟州城翻过来了,但那个人影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的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为此,夏凤轻抑郁了好长时间,经常扯着脖子在天一阁的外面偷窥陈叶青,只有要大夫出入天一阁,那双眼睛就亮的跟闻见肉味的豺狼似的,就差舔一舔爪子扑进来瞧清楚了。
对于夏凤轻的这一举动,陈叶青觉得这小子完全就是贱性的厉害;想当初小白猫在他身边的时候,这小子不是成天找茬欺负人家,就是故意说一些伤人自尊的话刺激人家,现在好了吧,那个总是让他觉得碍眼的人总算是不见了,可这小子却疯魔的比以前更加厉害了;以前,他只是祸害小白猫一个人,他现在简直就是祸害整个行宫里的人。
为此,凌洛天差点找了根绳子出来绑了这小子将他丢回大夏去。
陈叶青虽然乐意看夏凤轻那副垂头丧气、如丧考批的衰样,可是,他也是担心着小白猫的;不过,唯一值得他放心的就是,小白猫的毫无消息也许就是代表着好消息,总比突然冒出来一个噩耗来的强吧。
就在陈叶青劝着自己对小白猫的事情稍稍放松的时候,蓟州城的凌国行宫忽然在一个银丰仄仄的夜晚,走水了!
话说那天晚上,陈叶青还心情颇好的和赵煜以及凌洛天、夏凤轻一起围着蓟州城特有的土锅吃了顿香辣可口的晚膳。
他这边刚酒足饭饱,换下厚重的冬袄准备躺在床上捂着被子歇息的时候,就看见不远处一道火光冲天,鲜艳灼热的火焰在深夜的寒冬中显得格外扎眼刺目,一下就惊醒了陈叶青本来还有点瞌睡的精神。
陈叶青不知道情况,忙随便在身上裹了层外衫就准备推开门下去看看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可偏偏就在这时候,本来堂亮的内室在一阵阴风过境之际,刹那间变成一片黑暗之色;陈叶青刚扶上门框的手不受控制的猛地一受惊,我们要相信,但视觉出现阻扰的时候,听觉就会极为发达;所以,在陈叶青听见身后传来的刻意的、压抑的脚步声时,就知道情况不妙了!
当下,他也顾不上什么,只觉得逃命才是最重要的;于是就看扶着门框的手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朝着里面猛拉,可这门还没被他拉开,一双厚重的双手就从后面伸出来,就着他扶着门框的手用力那么一推,好不容易打开的门缝,瞬间就被那只手给关上了。
当下,陈叶青就被这突然冒出来的手吓得连呼吸都忘记了,只是怔怔的睁大了眼睛,接着外面的火光看着那只手发呆;直到身后传来一声低哑的男声:“请皇后娘娘跟我走一趟!”
陈叶青在这一刻,几乎都快被吓瘫了!
他早就应该猜出来,在他答应赵礼潜伏在凌洛天身边的那一刻,自己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报应会来的这么快。
此刻,陈叶青的脑子飞速旋转着,有些发干的喉咙不止一次的上下滚动,身子像是被定住了一样连动弹一下都不能;根据他的记忆判定,这个男声是他从未听见过的,可见此人定是从外面潜伏进来,专门是来抓他的。
只是,他除了跟凌洛天和夏凤轻这对表兄弟有仇之外,何时又摊上了其他的仇家而不知?!
“壮士!不知您抓本宫,是为了劫财还是劫色啊?”陈叶青在判定来人是他根本不认识的那一刻就知道发生了让他无法预料的事,往往这个时候越是艰险他必须越要冷静下来;他相信,很快就会有人赶来救他,只是不知道救他的人是赵礼的人还是凌洛天的人;但为今之计,他必须想法子拖住此人才是。
而那人似乎也被陈叶青这句话问的愣住了一下,但很快,那人就出声道:“不为劫财,也不为劫色;只是想请皇后娘娘去我主子安排的地方小住一段日子,做做客罢了!”
呸呀!他妈的又是做客?!
当初,夏凤轻抓住老子的时候就说是他表哥凌洛天要邀请老子去做客,可最后呢?老子这客还没坐稳呢,就先是被那辆破马车和夏凤轻吓唬的提前早产,差点一命呜呼与破庙之中,接着,那畜生还对老子的身体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打击,不管他这个孕夫有多虚弱,居然让他连月子都不让坐,直接就日夜兼程的赶马上路,要不是路途上有小白猫照顾着他的身子,恐怕还没到蓟州城,他的这条小命就交代道夏凤轻那家伙的手里了。
如今听见‘做客’两字就闻风色变的陈叶青才不会又上当呢,再说,他好不容易做完月子,还没好好的犒劳自己呢,这又有人来接他去‘做客’?万一这次做客直接他的命给做没了,那他岂不是死得冤枉?!
意识到这一点,陈叶青是死都不想离开这天一阁的,都怪凌洛天那个大变态,偏偏说为了避嫌将赵煜那家伙安置在了别处,要不然这个时候他还能扯直了脖子大喊赵煜来救他。
“这位壮士,俗话说祸不及无辜,虽然本宫经常被人拿来当筏子牵制人,但是我还是想知道,你家主子是谁?再有,我是因为谁才受的累?”
那人似乎早就预料到陈叶青会这样问,只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哧讽的讥笑,接着,在陈叶青不甘心的眼神中,开口说道:“不愧是赵礼挑选的皇后,你以为我会看不出你这是在拖延时间?不过,我们的人既然敢闯进来,自然也是有法子全身而退的;皇后娘娘,最后告诉您一声,您很聪明,猜出是受人所累,没错,要怪就怪凌国太子——凌洛天吧!”
我去!老子就知道老子早晚有一天要折在这对表兄弟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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