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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4章 舟中之人尽敌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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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拱桥附近,已经没有打斗,变成了一场心境上更加凶险的乱战。

桓云老真人以符阵环绕周身。

白璧怀捧古琴“散雪”,十八颗压胜花钱,亦是没有收起的意思。

一时间此地气机涟漪,紊乱至极。

不过也正好隔绝了其他所有修士武夫的窥探。

六人站定之后,各有心声交流。

老真人桓云,彩雀府孙清,水龙宗白璧。

暂时来看,是只有机会和实力活到最后的人。

但是这三人,分明各有牵挂。

孙清是武峮,以及那名弟子。

白璧是詹晴。

桓云需要为沈震泽两位嫡传弟子护道。

师门传承,大道之上的未来道侣,自己的良知。

所以这个局,对三人而言,都会是一个极其难熬的问心局,不输其余为活而活的任何人。

桓云不是没有想过要,联合所有人,一起对抗这座小天地的古怪规矩。

但是太过涉险,很容易早早将自己置身于死地。

相信孙清与白璧更是如此。

有心无力,何况还未必有心。

白璧率先开口,“先找那五人。”

孙清微笑道:“找到了,又该怎么讲?”

白璧换了提议,“那个黑袍老者,总得先找出来吧?”

孙清摇头道:“这种人,你以为找到了,便可以随便杀?到时候是你白璧身先士卒,还是咱们这位神通广大的小侯爷亲自出马?”

很快就有两人附议孙清。

詹晴苦笑不已。

自己在第一场厮杀当中,被众人除之后快,谁都卯足了劲都要杀他。

结果一个言行滑稽的老东西,竟然谁都要心存忌惮,看样子,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对他展开围杀狩猎。

桓云犹豫了一下,提议道:“我们不杀人,只取宝,并且这些宝物谁都不拿,暂时就放在山顶道观那边。”

一位野修头目冷笑道:“这还不是脱裤子放屁?最后能够活下来的,就五个。给咱们手起刀落了,死了个痛快,还省去他们一份煎熬。”

另外一位年迈武夫,点头道:“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先解决掉一拨人,我们六人,半旬之内,每个人可以护住四五人,咋样?”

这两人便是附议孙清的那两位。

詹晴说道:“五人太多。”

那野修啧啧道:“你与这自家婆娘,反正身边无人可用,就只剩下两个了,当然觉得多,按照小侯爷的想法,是不是留下两人性命,才刚刚好?”

詹晴抖了抖衣袖,无所谓道:“那你们继续聊,当我不存在。”

原本詹晴还想要提议,所有人先停战,一起针对那五人,再谈后续。

看来是痴心妄想了。

估摸着现在他詹晴无论说什么,都是白搭。

不谈那得宝最多的五位。

目前活着的,还有四十二人。

白璧说道:“那就各留三人,但是事先说好,我与詹晴,可以再拉拢两人,护住他们性命。”

桓云没有说话。

因为云上城就只来了三人。

他桓云,只是一位短暂的护道人,甚至不是那两个年轻孩子的传道人,更不是什么云上城修士。

至于更多的他人生死,实在是顾不得了。

孙清虽然不愿意与这帮人掺和,但是她没有开口。她除外,武峮,与自己弟子柳瑰宝,还多出一个名额。

而少女已经用言语心声,祈求孙清救下一人。

是一位她们在访山路上认识的陌路人。

一见钟情,不过如此。

孙清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当年自己遇上那个年轻读书人,不也如此。

师父自己尚且如此,就没资格与弟子牢骚什么大道理。

不过突然有人以聚音成线的武夫手段,主动与孙清说道:“我知道你是彩雀府孙府主,我与楚兄弟,都信不过小侯爷这拨人,不如咱们联手,先说服桓云老神仙,让他袖手旁观便是,我们先一起宰了詹晴他们,这伙人最是不守规矩,比野修的路子还野,宰了他们之后,孙府主你就是我们的领袖,最后我与楚兄弟,再与你们彩雀府,伺机杀掉桓云一方,如何?最后差不多是我们五人活下,岂不安稳?”

孙清皱眉不已。

既不答应,也没拒绝。

那位武夫也不着急。

对他来说,老真人桓云道法是高,本该是最好的合作对象,可惜太扭捏老好人,注定无法一起做大事。

至于詹晴与那金丹女修,皆是坏水烂肚肠的坏种,远远不如彩雀府孙清这般让人放心。

而且被他认出身份的孙清,修为足够,两位随从的手段城府,更是不差。

至于那芙蕖国出身的白璧,先前她已经亮明身份,不过又如何?水龙宗祖师堂嫡传,了不起啊?去他娘的大宗门谱牒仙师,真要有本事,怎的不一口气杀了我们全部人?

詹晴其实大致猜到了自己这一方的处境。

愈发悔青了肠子。

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什么叫真正的谱牒仙师,以及山泽野修行事风格的先天不足。

而白姐姐显然是被他连累了。

只是让詹晴心情略好的一个结果,是马上就会死掉十八人。

反正他和白姐姐这边,不但不会再死人,反而可以多出两位临时的“供奉客卿”,队伍当中,那么每少一人,他和白姐姐就多出一分胜算。

与仙府山门相对的白玉拱桥一边水畔,一位肩头挨了高陵一道拳罡擦过的年轻人,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坐在河水之畔。

身上一件锦缎袍子,被那道雄浑拳罡波及,早已松垮稀烂。

一个野修壮汉与他道侣,两人并肩,坐在这位年轻人附近,壮汉掬水洗了把脸,吐出一口浊气,转头笑着劝慰道:“怀公子,不打紧,天无绝人之路,我觉得你吉人自有天相,跟着你这一路走来,不都是化险为夷吗?要我看啊,这么大的福缘,该有你一份,咱们夫妇二人,跟着怀公子你分一杯羹就行。”

年轻人说着一口不算娴熟的北俱芦洲雅言,喃喃道:“先前那些小打小闹,不过是四五境的妖物作祟,如果不是认识了你们,估摸着也只会绕路,哪敢去厮杀一番。本来只是想着去书院游学,不曾想会是这么个惨淡光景。会死的,我们都会死的。”

那妇人皱了皱眉头。

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一天到晚只会说些晦气话。

先前可以忍,是因为这位别洲读书人在言语之中,透露出他与书院一位夫子有些浅淡渊源,可以勉强进入书院借书抄书。

一个才四境瓶颈的下五境修士,先前厮杀起来,倒是热血上头,先吃了北亭国小侯爷一记术法,竟是还不知道天高地厚,事后又莽莽撞撞冲上去,差点一头撞到那高陵的拳罡当中,如果不是被一位少女一巴掌拍开,已经死无全尸了。

不愧是读书人。

一位身材苗条的少女抹了把脸,一路走来,歪头朝地上吐出好几口血水,最后大大方方坐在年轻读书人身边,说道:“姓怀的,接下来你就跟着我,什么都别管。”

年轻人一脸茫然,低声问道:“还有厮杀不成?”

少女笑道:“你又要像先前在桥上,打算拼死都要救我了?”

年轻人有些难为情,谁救谁都不好说。

少女摘下腰间酒壶,递过去,“喝点酒,壮壮胆子?”

年轻人摇摇头,脸色微红,“柳姑娘,我喝不来酒的。”

少女便自己喝酒起来,一抹嘴,抬头望向山顶,笑道:“怀潜,想说‘于礼不合’便直说。”

年轻人哑口无言。

少女正是彩雀府金丹孙清最器重的嫡传弟子,柳瑰宝。

彩雀府上上下下,连同武峮在内,都觉得少女会成为下一位府主,没有任何悬念。

少女年岁还小,虽说年龄瞧着要比犹有稚嫩的面相,更大一些,但在山上修士当中,已经是当之无愧的修道天才,她如今有了洞府境修为。

而且在武峮率先向高陵出手之前,她随后两次开口,都直接决定了整个战局的形势走向,甚至可以说詹晴与白璧最记恨之人,就是这个境界不高的少女。

那来自别洲远游求学的年轻读书人,姓怀名潜,莫名其妙就卷入了这场灾厄当中。

柳瑰宝反正很中意他,尤其是使劲装着自己是一位老江湖、那份故作精明的痴傻,那些个装出来的机灵劲儿,真是憨得可爱。

兴许是柳瑰宝自己太早慧多智,对于这个境界修为不曾作伪的怀潜,反而瞧着就喜欢。

就像师父说的,喜欢一个人若是要讲道理,理由多多,那就不是真正喜欢,赶紧换人喜欢去。

师父每次喝酒醉醺醺,与她这个弟子吐露心扉,说那刘先生的种种事迹,然后无意间蹦出这种话的时候,落在柳瑰宝眼中,其实也很可爱的。

师父那边,又有了些定论。

柳瑰宝觉得挺没劲的。

商量了该杀谁,现在就是在决定怎么杀,谁来杀了。

聪明一点的人,应该可以察觉到征兆。

柳瑰宝转头望去,看来聪明人的,还是少。

而师父那边六人,还在专心致志,忙着勾心斗角。

一位汉子独自一人坐在河边,手脚冰凉。

离着所有人都有些距离,没办法,孤家寡人一个,没死在前边的乱战当中,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汉子脚上穿着一双磨损厉害的靴子。

不知是谁率先以心声喊了一句,说那六人认可了小侯爷詹晴的提议,决定要杀光所有野修。

谁都不太确定,但是谁都不敢不信。

片刻呆滞之后,三三两两开始或飞奔或御风,撤离白玉拱桥那边。

那个出声之人,显然没有柳瑰宝的那门独家秘术,又小觑了对岸六人的敏锐神识。

立即就被盯上。

而且他应该是为了不露出太明显的马脚,便没有率先挪步,等到大半人开始鸟兽散去,这才刚要转身,结果直接被高陵以脚尖挑起一把尖刀,丢掷而出,穿透头颅,当场毙命。

詹晴刚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这种下三滥的栽赃嫁祸,真相如何,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他觉得自己这趟胸有成竹的寻宝玩乐,真是一个意外接着意外,这会儿都有些麻木了。

武峮神色落寞,只是隐藏很好。

毙命之人,是一位小山头仙家的主心骨。

是少数希冀着靠这座仙府遗址来为自己续命几年的年迈修士。

于是武峮与这位心知必死的老修士,做了一桩买卖。

武峮当然会信守承诺,以后彩雀府会暗中资助他的那座小山头,并且答应百年之内,连同老修士的关门弟子在内,栽培出最少三位中五境修士。

这是老修士用身家性命换来的报酬。

对岸六人当中。

不少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是到底是谁暗中授意,或是那老修士自己失心疯,是否与北亭国侯府有旧怨,临死都要拉着小侯爷一起遭罪,已经全然不重要。

不过那么些人四散而逃。

还是让六人有些无奈。

还能如何,分头追杀而已。

相信高陵会是最为不遗余力的一个。

因为这位金身境武夫,怒意最盛,杀气最重,早就憋了一肚子邪火。

哪怕受伤不轻,但是武夫体魄本就以坚韧见长,击杀三三两两的小股势力,依然手到擒来。

不过像那少女柳瑰宝与年轻书生怀潜,就没有逃,武峮也走到了他们身边,开始清理伤势。

还有两拨人,战战兢兢,但是也没有挪步。

分别是对岸那两位龙门境野修、武夫宗师的自家人。

逃散众人当中,那个恨不得多生出两条腿的野修汉子,渐渐与旁人拉开距离,毕竟他谁都信不过,而且好像谁都能杀他。

先前用八颗雪花钱买来的那张昂贵雷符,在白玉拱桥那边的厮杀当中,还真等于救了他一命,只是现在他是真没有什么傍身绝技、宝物了。

他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一个半生不熟的嗓音,“杀猪的?”

汉子悚然转头,脚步不停,见着了一个陌生人,试探性问道:“两个他娘的?”

那人笑着点头。

汉子差点当场泪崩。

好家伙,总算来了个同命相怜的难兄难弟。

汉子稍稍放缓脚步,“不会杀我吧?”

至于在这之前,好像没有见着此人的身影,汉子已经没那么多心气去多想了。

那个不知为何,变成了青衫少年面容的云上城集市包袱斋,摇头道:“杀你能挣钱吗?哪怕能挣钱,我能争得过那些大人物?”

汉子松了口气,不再言语。

两人一起埋头狂奔。

突然前方有人瞥见了那片白雾茫茫,惊骇万分道:“难道这就走到头了?!”

白茫茫的边界云雾,如潮水迅猛退去。

山峦起伏,便如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女子,渐渐露出了真容。

这座仙家府邸的版图,迅速广阔起来。

桓云没有出手杀人的意思,说是先行一步,然后御风去了山上,寻找那两位沈震泽的嫡传弟子。

孙清也没有,不过让武峮三人,一起往南边去看看。

白璧与詹晴,让高陵只管放开手脚杀人,至于那位芙蕖国皇家供奉,则被白璧喊到了身边。

高陵竟是直接摘掉了那副甘露甲,藏在袖中,挑了一把主人已死的长刀,握在手中,飞奔离去。

白雾当中,高大老人已经收起那本书,站在原地,却与白雾一起身形倒滑出去,故而始终如蛟龙隐匿于云海当中,老者双手负后,微笑道:“若是地盘太小,怕你们死得太快,会少看许多场好戏。”

半旬过后,他还会有几条极有意思的新规矩,昭告众人。

例如即刻起,杀人最多之人,可以成为最后五人当中的第二位仙府嫡传。

那你桓云,孙清,两个暂时还不愿大开杀戒的好心肠修士,还要不要杀人?

要不要一杀就是杀了个酣畅淋漓,百无禁忌?

老人转头望向一位早早躲在界线上、挖坑埋了自己的佩刀年轻人,说道:“顺便看看你小子,有无运气和那道缘,成为我的开山大弟子了。”

那个芒鞋竹杖白衣飘飘的狄元封,发现边界形势变幻之后,骂了一句娘,不得已,只好破土而出,都来不及抖搂满身尘土,继续撒腿狂奔向深山。

随后黄师突然停步,改变路线,来到土坑处蹲下身,捻起土壤,抬头望向远处一粒芥子大小的逝去身影,笑了笑。

杀那黑袍老者陈道友,兴许会有些风险,杀你五境武夫狄元封,可真不难。

山脚五人,各自吩咐下去,便一起登山,约好了一起在山巅碰头,然后共同寻找云上城男女修士之外的其余四人。

先找到,再决定要不要杀。

在深山老林当中,陈平安带着那个名叫金山的汉子,一起逃命。

别处路线上,高陵出刀凌厉万分,只要被他追上,一刀下去,往往就是尸首分离的下场。

由于要照顾书生怀潜的脚力,武峮和柳瑰宝行走不快。

倒是那野修和武夫手底下的两拨人,已经主动聚拢起来,合力追杀那些落单的逃跑之人,十分起劲。

桓云让那两个束手待毙的年轻男女,无需担忧性命,可以待在原地,也可以继续寻宝。

然后桓云发现了那个躲藏起来的龙门境供奉,老真人却假装没有发现,继续御风登山。

山顶白玉广场上,道观废墟,那些碧绿琉璃瓦,以及蕴含水运精华的地面青砖,让水龙宗出身的白璧,震撼不已。

只是白璧同时又苦笑不已,这座金山银山,就在脚边,可她都不敢多拿,只是挖出了一块青砖,握在手中,默默汲取水运精华,添补大战之后的气府灵气亏空。

然后六人在桓云的带领下,很快找到了那位十分识趣的孙道人。

关于此人性命留与不留,三对三,僵持不下。

孙道人瘫坐在地,认命了。

最后还是那位老武夫开了个玩笑,让道人随手丢出一颗神仙钱,看看正反,正则生,反则死。

不过与此同时,老武夫与其余五人偷偷言语,若是这家伙敢以灵气驾驭神仙钱,他便要出手杀人了。

孙道人运气极好,不但没有抖搂小聪明,还将那颗从台阶上丢下滚落在地的神仙钱,抛出了个正面。

六人便让他自己主动将两只包裹送去山巅道观,然后就可以随便逛荡。

孙道人眼神痴呆,甚至都忘了高兴。

白璧以心声说道:“那个得宝最多的黑袍老者,若是半旬过后,还在榜首,我们就算挖地三尺,也要先将其找出,合力杀之!”

这一次就连桓云和孙清都没有异议。

六人离去之后,孙道人背着那大小两只包裹,一边登山,一边抹眼泪。

路过那棵绿竹的时候,竟是有些想念那位陈道友了。

而那位陈道友,在确定身后暂时无人后,便跃上了一颗参天古木的粗壮高枝上,远眺四方。

那汉子根本就没敢上去,害怕无缘无故就挨了某人的一记攻伐术法。

陈平安低头望去,对那人说道:“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一直跟我待在一起,只会害了你。记得用好那两张隐匿符箓,张贴在身便可,寻一处觉得安稳的僻静地方,然后不要有太多走动。”

不等那汉子出言挽留,陈平安已经一掠而去,转瞬即逝。

汉子神色仓皇,不曾想从高处飘落下来五张符箓,竟是攻伐三符各一张,还有两张不知根脚的符箓。

汉子死死攥紧那五张符箓,蓦然嚎啕大哭起来,但是很快就止住哭声,继续悄悄赶路。

陈平安在远处寻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山峰之巅,贴有驮碑符,寂然不动,环顾四周。

这趟访山寻宝,一波三折。

有不少认识的人,除了名叫金山的野修,还有那位帮着自己包袱斋开门大吉的老先生。

还有一起在桃花渡茶肆喝过茶,彩雀府的掌律祖师,女修武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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