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儿,娘来接你回家了。”陈夫人眼睛直直地钉在那棺材之上,她看不见其他人,感觉不到其他人。
她只知道,那个跟她赌气却又知道买吃食回来哄自己的儿子,那个经常远行却又记得写信归来的儿子,那个记忆里蹒跚学步、摇晃着身子走近自己的儿子,没有了!
“我的儿,归家吧,娘带你归家。”陈夫人终于眼看就要走到棺材面前,她突然加快脚步,迫不及待地往前一扑。
七公主和陈雨蕊完全没有准备,三人全部摔倒在地上。
百姓连忙想去扶陈夫人,却又在快靠近的地方顿住脚步。
因为这样的母亲,这样一个母亲,身上的悲伤太重了。
每个人尚未走近,就被这种悲伤压得透不过气来。
苏昭宁坐在马车上,一直没有下过马车,也没有将马车的车帘放下。
就像她的时间停顿了一般,苏昭宁一直维持着那个掀帘看的姿势。
她已经无法再自欺欺人,这一切、这所有,都在表明——棺材里的人就是陈天扬。
陈天扬,死了。
就算她再睁大眼睛,再想通过自己的细致去观察、去发现、去猜想所有的可能,苏昭宁也知道,陈天扬是真的死了。
陈天扬的死,不像上次她夫君的假死。
陈天扬这一死,是死在万千将士面前的。陈天扬这一死,是将这万千的战士也舍弃了的。陈天扬这一死,别离的不仅是他的家人,而且有这卫国的百姓子民。
他,陈天扬,一辈子都在为百姓而战、为卫国而战。
所以,苏昭宁知道,那日一别,已是永别。
当日的一幕,苏昭宁不想回想。有过的相遇,苏昭宁也不愿再想。
她也是卫国的子民,也曾被这位常胜将军所守护,她也想为他撒上一把泪水。
但,这泪,她不能在此刻流,不能当着任何一个其他人流。
天牢的牢门才刚刚关上,夺嫡的凶险她已亲身经历。
更重要的是,他活着,她不能给予他什么。
他死了,她还要让他失去名声吗?
苏昭宁将帘子放下,她眼中的最后一幕是陈夫人独自站了起来,抱住了那黑漆漆的棺材。
“归吧、归吧,我的儿子。娘曾拉着你的小手走遍这京城的大街小巷,娘曾抱着你在怀里看这春日的百花绽放。娘亲今日,一样要亲自接着你回家。你的魂魄,若在此处,你要牵上娘的手。你的魂魄,若还在那荆州,你要听见我的呼唤。”陈夫人哼唱着曲调,扶着那棺材往前慢慢行走。
就像她真的被儿子牵住了一样,没有了女儿和儿媳的搀扶,她也能够一步一步地前行。
听到陈夫人哼唱的曲子用的是寻常人家哄孩子睡的曲调,百姓们也自发随着陈夫人的曲子哼唱起来。
这曲词,显然已经被陈夫人改动。但是她那每一句都深深地引入了所有人的心中。
他们愿意陪着陈夫人一起唤他们的常胜将军归家。
“归吧、归吧,我的儿子。娘曾拉着你的小手走遍这京城的大街小巷,娘曾抱着你在怀里看这春日的百花绽放。娘亲今日,一样要亲自接着你回家。你的魂魄,若在此处,你要牵上娘的手。你的魂魄,若还在那荆州,你要听见我的呼唤。”
在这歌声中,每个人的记忆之中的陈天扬都鲜活起来。
那从天而降、一个翻身下马,就利落拉起险要受伤少女的陈将军。他骑着白马救起了少女,却又骑着白马远去了。
那有着温和笑意,在街上对他们老人也是格外温柔的陈将军,那守护了他们疆土,每次凯旋而归的陈将军,骑着马一路疾驰而来,又一路疾驰而去。仿佛,他去的并不是永不归来的远方。他只是继续在为百姓们驻守在那遥远的边关,继续当他们的守护神。
那在战场上从不退缩、从躲在人后的陈将军,他挡在士卒的面前,一剑一剑将敌人击退。他手里的长剑,就是将士们心中永远指路的明灯。那盏灯,如今永远地留在了荆州城中。
棺材被抬着一点点地靠近威远侯府,陈夫人走在前面,陈雨蕊和七公主走在后面。
陈雨蕊的泪水已经打湿了衣襟。
七公主的心也疼得没有了感觉。她原以为,自己见到安怡寻死觅活时,应该是很快意的。
这个安怡,自从她嫁了陈天扬后,给了自己多少委屈。
陈天扬没了,这比杀了安怡还要让对方难受。
这些,七公主都知道。
但是见到被四皇兄拖到一边、哭到声嘶力竭的安怡时,七公主没有快意,只有妒忌。
她才是陈天扬的妻子,她才是那个可以一头撞死在他棺材上的女人。
原来,自己爱过的两个男人,都已经死了。
原来陈天扬死了,她才发现自己爱上了他。
七公主看着那棺材抬进灵堂,她的膝盖一软,再也没有任何支撑地跪倒在了地上。
你如果可以回来,就回来继续气我吧。哪怕是你又去帮苏昭宁了,哪怕是你又来护着安怡了。
只要你还活着,那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