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陶无法格外在意的是,来人的手上戴着一双精巧的真皮手套。
“虽然现在是2月,但室内开着空调,他戴手套干什么?难道是为了不留下指纹?”陶无法惊恐万分地抓住了被子,他忽然想起陪护之前说要把手机给他,便又急忙看向床头柜。
“你在找这个?”来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在陶无法的眼前晃了晃,显然,那就是陶无法的手机。
陶无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想干嘛?”
“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你。”来人傲慢地说。他的中文很好,只是因为上了年纪,说话的时候喉咙里会带着一点沙沙的杂音,就像是收音机里来回乱窜的电流。
“莫乌斯算是我的老熟人了,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陶无法强打起精神说道。
“嗯,是的。作为一个86岁的老人,我确实应该什么都知道。”来人冷冷地说,“可惜,我还是不明白,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他的眼神陡然变得凶狠起来,“陶无法,我对你不薄吧?你刚到店里工作没多久,我看你勤快,就让蔺枢给你加薪,还帮你介绍对象。你父母去世后,你住的房子被亲戚收回去了,我又让你搬到我的仓库里住。后来,你老婆怀孕了,我跟蔺枢又帮你租了房子。你没什么钱,房租都是我帮你付的,怕你脸皮薄不肯要,我甚至让蔺枢找了个借口,说是给你的劳务费。而你呢,你只会不知羞耻地索取,毫无感激地接受。”他摇了摇头,“我怎么会想到,这个世界上竟有如此寡廉鲜耻、恩将仇报的人!”
陶无法的心渐渐凉了下去,这些事情,除了汉诺威家的人,只有他和他的两个弟弟知道,而今他的弟弟都已去世,那来人是怎么打听到这些消息的呢?
“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来人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微笑,弧度完美得令陶无法无法直视。“很多你想不通的事情,我都知道前因后果。”
“那你来干什么?”陶无法抓紧了被子,烦躁得恨不能砸到来人的头上。
“你抢了我儿子的琥珀店,杀了我儿子、儿媳,甚至连我那几个月大的孙女都没放过!18年后,你又陷害了我唯一的孙子,把他送进了监狱!你说,我来干什么?”来人提高了音量,“1985年3月5日那一天,你毁了我的人生,毁了我的家族。我每天都坐在回忆的废墟里,几乎要被巨大的痛苦击垮,要不是怀着对你的强烈恨意,我根本躲不过91年的‘不仁社’追杀。我要感谢你,陶无法,因为你,我才带着复仇的信念,活到了今天。”
陶无法愣愣地看着这个满头白发的英国人,他越来越迷惑了:情报显示,莫乌斯已死。但眼前这熟悉的金色瞳孔,这与记忆完全一致的熟悉轮廓,这苍老而又真实的声音,都表明了一个令他不得不承认的事实——莫乌斯回来了。
“要是91年你没死,那你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来找我?”陶无法恨恨地问道。
“因为我要等。等你得意忘形,等你毫无防备,等你以为我死了。”莫乌斯不疾不徐地说,“老天有眼,我终于等到了合适的时机。现在,你的女儿和外孙女在Bergdorf-Goodman里的美发沙龙做头发,你的女婿跟一群人在中央公园西路的一座房子里玩赛车,你的陪护被医生叫走去忙别的事情了,他们都离你很远,没有人知道你此刻命悬一线。”
陶无法紧紧地闭着嘴巴,表面上一动不动,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如果大喊大叫,会不会有人听到?”
而莫乌斯竟像是看穿了对方的心思一般,突然笑了起来,“你可以试试。”不等陶无法做出反应,他就像变戏法似的从西服内袋里掏出了一把柯尔特巨蟒手枪。
“这枪虽然很老,但威力不错,就跟我一样。”莫乌斯露出了洁白如玉的牙齿,“来,试试看,是你喊得快,还是我的子弹射得快。”
一颗硕大的汗珠从陶无法的脑门上滑落了下来,虽然莫乌斯比他大了十九岁,但他心里清楚,倘若动起手来,他根本不是莫乌斯的对手。
“你要是开枪,外面就会听到声音,马上就会冲进来一大堆保安的!”陶无法虚张声势地说,“你功夫再好,也不可能以一当十,更别说你都八十多了。”
“是吗?”莫乌斯笑了起来,“那你怎么不开动你的小脑瓜,好好想一想,我是怎么绕过那一大堆保安和护士,进入你的病房的?又是怎么给你注射了针剂,让你半身瘫痪的?”
陶无法的心瞬间沉到了冰冷的湖底。
“你把枪收起来吧。”陶无法泄气地说,“我要是想喊,早喊了。”
“说句实话。”莫乌斯翘起了二郎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陶无法,“不管你喊不喊,我都想开枪——这件事我想了很多年了。”
“你……实在不用这样。”陶无法努力克制住心头的恐惧,用尽量友好的语气说,“现在我基本上是个废人了,下半身不能动,大喊大叫也没什么意思,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嗬。”莫乌斯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微笑,“你终于肯和我谈谈了?”
“嗯。”陶无法假装轻松地说,“我活到这把岁数,也见过不少世面了,你没必要弄这么大阵仗。不管怎么说,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谈的呢?”
莫乌斯惊奇地看着他,接着放声大笑起来。
陶无法耐着性子等莫乌斯笑完,才说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我真的是你的朋友,不是你的敌人。有些事情,我是逼不得已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吗?”莫乌斯依旧将黑洞洞的枪口对着陶无法,“你的意思是,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都是别人逼你做的,如果你不做,就会死无全尸?”
陶无法踌躇了一下,“我是对不起汉诺威家,但我也做过好事啊。你孙子坐牢后,我极力劝南泽雨不要再去折磨他,免得引起更大的舆论关注,正因为这样,你那孙子才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实际上,假如他后来不越狱的话,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
莫乌斯耸了耸肩膀,“真感人。照你的说法,要不是因为你大发慈悲,我孙子早就死在阴阳关了?”
“你去找南泽雨问问,就知道我有没有骗你了。”陶无法歪了一下头,深棕色的眼睛里射出诡谲的光芒。
“呵呵。”莫乌斯不以为然地说,“你放心,我会找他的。”他用枪朝陶无法比划了一下,“别装傻,你还是个工人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你那点小算盘,我一眼就能看懂。”
陶无法感觉自己的心思被对方看穿了,一如赤身裸体地站在对方的面前。就算是在昏暗的房间里,对方那锐利的目光也能令他胆寒。那满含恨意的眼神,更是令他想到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想……从什么时候问起?”陶无法沉默了半天后,终于支支吾吾地开口了。
“197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