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无党派,呵呵呵呵……”他笑起来。
“为什么?”我问。
屠长老向前探身:“夏先生,其实我们对于党派所持的态度都是一样的。我查看你的资料,你曾经不止一次地在很多场合说过‘肉食者鄙未能远谋’的话。我也很赞同这句话,如果一个人生来是为天下而活,那么他无须加入任何党派,坦坦荡荡而行,就足够了。”
我的确说过那样的话,但很明显,屠长老说的跟我想的并不尽然相同。
“不,你错了。”我摇头反驳,“既然我们在《左传》中获得了这样的警句,任何读过《左传》的有心人也会读到,也会将它作为人生的警语。据我所知,几乎所有新**的前辈们都将它奉为生命箴言,在烽火连天的岁月里做的每件事、过的每一天都是为了天下百姓。那一群先辈们打下了江山,但这却是老百姓共有的江山。所以,我从心底里尊崇他们,以能够跟他们站在同一面旗帜下为人生目标。和平年代的人五零后、六零后、七零后、八零后、九零后、零零会再聪明、再精明,也不会追的上那些先辈们。那么,追随他们,跟他们保持一致的步调,就是我自认为的获得完美人生的不二法门。屠长老,你有你的方向,我有我的方向,二者不可能一致。”
其实,我是一个暂时没有党派的人,这跟传统意义上的“无党派人士”截然不同。我有自己的信仰,而“无党派人士”是没有派系信仰的,大家在思想认识上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
当然,这些话我平时都是埋在心里的,从来没有向其他人表述过。如果不是今天屠长老郑重其事地提起,我也不会在陌生人面前随意提起。
屠长老脸上变色,像被人揭了老底的扒手。
“人各有志。”我不想让他太难堪,给他一个台阶下。
“没错,人各有志,但我始终觉得,你是一个胸怀宽广、容易沟通的人,所以才以这种方式跟你见面。”他说。
“我去可以,你必须陪我一起。换句话说,你我都知道那地方危险,如果我死,就必须拉你当垫背的,怎么样?”我说。
屠长老长叹一声:“唉,那是当然。我其实也不愿意你出事。来日方长,能够有你这种智商情商的,全济南城也找不出几个来了。”
屠长老邀请我到这里来的方法实在是差劲之极,但我不想追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丐帮中“长老”的位置虽然很高,可上面始终还有帮主、副帮主领导,长老也不过是听命行事。
我一味地去苛责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屠长老,我帮你做事,你也得信守诺言,不要让我的朋友受伤害。否则——”我停住口,没有再说下去。
屠长老是明白人,应该知道我后面的话是什么。
离开囚禁之地时,我被戴上了头套,以免我认出这个地方,再回来找麻烦。
我被送进一辆车里,车子拐了七八个弯,行驶出半小时以后,我的头套才被摘掉。
现在,车外高楼林立,竟然是在济南市的泺源大街上,正由泉城广场向东飞驰。
太阳已经升起,晨曦也被染成金黄色,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泺源大街两侧全都是金融类大厦,一般要到八点钟以后,白领们才会陆续上班,把大街堵个水泄不通。
“抱歉,我们必须采取这种措施,才能保证没有人意外受伤害。”屠长老解释。
我低头思索,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却是利用自己出色的空间感,把车子开到这里之前所有的拐弯抹角都想起来了。
被毒倒的时候,我是在经十路、山大路交叉口向北一百米的鬼市上。刚刚车子先是由东向西开,然后右转一个弯、再右转一个弯,随即由西向东开,奔向历山路。
我们要去洪家楼教堂,自然会从和平路、历山路交叉口向北,直奔洪家楼。
那样的话,我能计算出,屠长老甚至是丐帮的老巢都是在山大路南头一带,与岳不群的樱花别墅相距不远。车子故意七拐八拐,不过是为了迷惑我,让我猜不到被囚禁之地到底在何方。
车子经过索菲亚大酒店时,我想起了楚楚。她如果不死,今日一定能够成为我最得力的臂助。
“生命真是奇怪,有时候娇贵如花,有时候泼辣如草,有时候可以迎着美人的目光望过去,有时候却又不得不后退分离……”不知不觉,我的眼角湿润了。
楚楚是个好女孩,虽然出自蛮荒之地,却从来不受外界的任何影响,只是默默无闻地奉献,在各种大事发生时波澜不惊,从容应对。
如果世间各方势力都有楚楚这样恬淡、善良的领袖,那么中国和世界岂不早就盛开着和平之花?
“请停一下。”我敲了敲司机的座位。
“好,停一下,靠边停车。”屠长老立刻顺着我的意思,招呼司机停车。
司机将车停在银座过街天桥之下,我推门下来,径自走上了人行道。
几日之前,我和楚楚就是在索菲特大酒店内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时光。她给我感觉真是奇怪,仿佛是云贵一带最著名的“花苞酒”一般。在那里,好客的年轻女子们用玫瑰花的花瓣卷成小酒杯,倒满美酒,送给中意的男子喝。
花不迷人人自迷,酒不醉人人自醉。“花瓣酒”一饮,纵是柳下惠再世,也会失了方寸。
美好的时光太短暂了,我没能留住楚楚,致使她在镜室中亡殁。
或许,她就是来这里送死的。
任何一名蛊术门派的掌门大佬必须具有“自虐”心理,秉承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指导思想,有困难冲在前面,毫不畏惧,视死如归。于是,楚楚甘心赴死,只为救出玉罗刹那个被封印的灵魂。
楚楚像一道美丽的光,照亮了江湖上的魑魅魍魉,使他们愧不敢言,也照亮了所有善良人的心,让我们亲眼看到了,即使身在江湖,也可以活得有担当、有重量。
泪滴肆意地滑过我的脸庞,反正这里没人认识我,我可以毫不掩饰地为楚楚恸哭一场。
屠长老伸过手来,指尖上捏着纸巾。
“抱歉。”我接过纸巾擦脸。
哭解决不了问题,我为她流泪,是因为此时此刻整颗心都为她而痛,情之所至,身不由己,眼泪就那样毫无防备地落下来。
“夏先生,你感觉怎样?不会也是中了‘癔症之术’,想到了其它令人伤心的事?”屠长老轻声问。
有人经过,他赶紧后撤一步,放开我的肩膀,免得被别人误会。
我点点头,但又摇摇头。
“丐帮已经不是昔日的天下第一大帮了。”他说。
仿佛是为了映衬他的话,索菲亚酒店门口,一群红男绿女相互搀扶嬉笑着走出来,上了一辆豪华奔驰旅行车,扬长而去。
出入此地的,非富即贵,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之时。
屠长老目送那车子离去,一脚踢在路边的冬青花球上,愤愤然啐了一口:“呸,老子当年风花雪月的时候,这群球玩意儿还不知道在哪家的娘们腿肚子里呢!”
丐帮的确没落了,否自屠长老不会如此自甘下贱,去跟一群红尘俗世中的青年人攀比计较。
人在江湖,要攀比的话,只能跟江湖人来比。
“红袖招的‘癔症之术’很厉害。”屠长老又说,“我尝试过,的确让人忘乎所以,不知身在何处。”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迷惘而满足的微笑,想必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
“喂,让一下。”一名保安站在台阶上向我们挥手。
我拖着屠长老向旁边走开,一辆凯迪拉克越野车呼啸而过,停在酒店的旋转门前面。
本来,我在这里下车是为了缅怀楚楚,对于什么人出现在酒店门口并不在意。更何况,除了楚楚,这酒店里进进出出的人都跟我无关。
越野车的门开了,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女子从车中下来,站在旋转门前。
无意之中,我向她一望,她也正好扬手掠开散落额前的长发,随即脸颊向右微微倾斜,令我看见了她的侧面容颜。
“楚楚?”我的心猛地一颤,那名字脱口而出。
她长得的确很像楚楚,惊鸿般的那一瞥,就像一道闪电出现在漆黑的夜空之中,由天际而来,不由分说击中了我的心。
旋转门无声地滑动着,她向前轻盈地迈步,随即进入门内。
我的思想停顿了,立刻反问自己:“那会是楚楚吗?楚楚不是已经死于镜室了吗?楚楚会复生吗?楚楚难道没死?那到底是不是楚楚?我现在是在梦中吗?我到底在哪里……”
所有问题都只围绕着一个核心,那就是“楚楚”。
“没有人能逃得过‘癔症之术’的覆盖,尤其是有心结的人。那种奇术,仿佛就是为内心沉沦的人而创立的,一旦沉溺其中,就像一连中了七招‘七伤拳’一样,酸甜苦辣咸涩腥,所有滋味一起涌上心头,让人……让人要死要活,生不如死,宁死不悔,悔不当初……”
屠长老喃喃低语,如同巫师念咒一般。
我放开他,飞身向前,追向那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酷似楚楚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