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他第二次怒吼。
黑雾之下,再度涌出新的黑雾,如大海怒涛,将之前那幻化出来的绝壁直托起来,升在半空。
“经——”言佛海第三次怒吼。
绝壁之下、怒涛之上,第三度涌出黑雾,幻化为一本巨大的书册,随风翻卷,如同一个人正在快速翻书一般。在那书中,有文字,有数字,有风景,有肖像,有动物,有地图,甚至还有动态播放的影像……《山海经》是上古神书,其成书年代、包罗之广甚至在诸子百家之上,对人类历史具有承前启后、开宗立派的巨大影响力。言佛海以《山海经》成就幻象,气势之大,无可匹敌。单单以山势、海潮、书卷三个方面去做评判,他已经占据了最有利的位置,岳不群再也找不出其它可以作法的器具,能够破山、填海、焚书,除了退让,别无良策。
言佛海强势,但我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那就是——吞噬之术。
在蓝石大溪地的野湖之中,深渊巨口张开时,言佛海的奇术力量根本发挥不出来,直接坠入深渊。
同样,此刻岳不群的防守底牌就是“吞噬之术”。
言佛海向前迈了一大步,背后的山、海、经立即跟随,变成他的坚强后盾。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言佛海怒吼,继续向前,步伐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二十步之后,他已经御空而行,山、海、经就像他后背长出的翅膀一样,帮助他乘风破浪,冲锋向前。
我和连城璧离开别墅时,岳不群仍然在地底。
地底相对安全,如果迷宫够大,岳不群至少能苟延残喘一阵,以“地利”躲避言佛海的狂攻。
他们两个,无论谁死,都是奇术界的幸事。
我心无旁骛,集中精力观察战局。
千钧一发之际,岳不群的反击开始了。
首先,我看到别墅西面地势稍低之处的一栋居民楼突然从中间裂开,变成了一南一北两部分。接着,从西向东,所有楼体、公路、操场、绿化带一起裂开,这道黑魆魆的大口子如同一把巨型***,将别墅西边、别墅、房子全都南北斩开,硬生生地开出一条东西向、三百米长、三十米宽的沟壑来。
言佛海的攻势,全都涌入那沟壑之中。
立刻,樱花别墅不见了,黑雾遮蔽了一切。
我无法轻言谁胜谁负,但心里始终有个不好的预感。岳不群太强,在大数据的支持下,他能找到任何人的破绽。奇术师最怕的就是这种人,某些貌似无伤大雅的**惯、旧性情都会成为敌人攻击的引子。在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电脑矩阵分析中,一个人几乎会变成透明的,哪怕是他脑子里还没来得及说出的话,都可能成为呈堂证供。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岳不群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深耕于数据领域,其口才和分析能力又出类拔萃,远远超过业界其他人。
面对这样的一个敌人,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黑雾不停地扩散,向北直达经十路、山大路,所有灯光也被掩蔽,黑魆魆一片,如同伸手不见五指的鬼域。
我默默地等待结果,除了岳不群、言佛海,谁都不能决定这一战的胜负。
以他们两人的身份,不战则已,一开战就要打得天翻地覆。
我的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个人影无声地走近,在我右侧五步之外停住。
一小时前,我们刚刚见过,只不过,他在岳不群的“多情环”之下身首异处,而我则平安地从樱花别墅全身而退。
他双手横握着一杆方天画戟,长约八尺,戟尖放射着湛湛寒光。
“温侯银戟”曾排名兵器之谱第四,如果不是遇到了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岳不群,如果不是吕凤仙喝醉了酒又太轻敌,他也不至于刹那间遭到屠杀。
“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吕凤仙开口。
我并不惊讶于他出现在这里,也不惊讶于他的身体仍然完好无损,更不惊讶于他此时此刻能够冷静得像一块冰。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这是一种最高明的战略战术,吕凤仙用自己的死,令岳不群轻敌,也令我和连城璧感到困惑。后续,还有更复杂、更强劲的伏手变化。
“你们到底是为何而战?”我问。
身在“瓶”中,我们才有机会心平气和、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在此之前,大家各怀戒心,互相提防,根本不可能并肩观战。
“这个世界,任何地方,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了。所以,我将自己的脖子凑上去,请他杀。然后,再调动兵力,火速反杀。奇术师之战,不是走马观花,也不是请客吃饭,是真正的生死之战,容不得半点马虎。”他说。
“只为生死而战?”我又问。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生死更重要吗?”他反问。
“岳不群已经深耕此地数年,为什么这一战拖到现在才开始?敌人立足未稳、扎根不深之时,岂不是更容易翦除?”我再问。
吕凤仙长叹:“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敌人隐藏在九地之下,要想识破他的本来面目,太难了。就像现在,全球奇术师都知道岳不群是一名超级黑客,有谁知道,他竟然是樱花之国的探马斥候?”
我并不感到惊讶,在这种时候,每个人都卷入了不可预知的混战,此战的意义在于“取势”,为了先声夺人,每一派势力都倾巢而出,试图以雷霆万钧之力,一举摧毁对方。
“我们是什么?我们能做什么?”我问。
吕凤仙淡淡地回答:“瓶中鱼。”
身在这透明瓶子里面,的确如同一条浮空而游的鱼一样。
“我们是言佛海的眼睛,有我们,他就能俯瞰整个济南,看清进退形势,不至于瞎子摸象一样,误入岳不群的‘白虎节堂’,遭到一瞬间的斩杀——更何况,我‘温侯银戟吕氏’尚能一战……”
吕凤仙此刻不再猥猥琐琐,浑身绽放着豪气,虽然胯下无马,但手中有戟,已经隐隐然有了昔日“马中赤兔、人中吕布”的动人风采。
“我们还得等,不是吗?”我俯瞰着黑雾。
雾气如此浓重,但雾中却又毫无声息,以致于我怀疑激战中的言佛海与岳不群已经乘着雾气而遁,将战场转移到了另外的某个地方。
“对,要等,但我相信,无论等多久,都是值得的。我的方天画戟已经饥渴难耐了,需要饱饮敌将鲜血,以遂平生之志。”吕凤仙的生意里渐渐有了坚硬的骨气。
我忽而想到,如果这透明空间里的全都是“鱼”,那么言佛海的“拘魂之术”就变成了“拘鱼之术”。他把这么多人囚禁于此,就是为了获得更多的战机和胜机。
从前读世界动物大全时看到,某些动物为了防范天敌,会在休憩、进餐的时候,把自己的眼睛摘下来放到高处,作为监控器之用。言佛海所做的,亦是同样原理,但他拿出来的不是自己的眼睛,而是另外一群人的灵魂。
这样的“瓶中鱼”之术,的确是高明之极。